第288章 檄文如箭,一钱之赏(1/2)
第288章 檄文如箭,一钱之赏
夷陵城外。
汉军营垒盘踞,將这座二里见方的城池四面围定。
城外鹿角三重,壕沟深掘,壁垒高筑。
时近三月,东南风起,赤黑交织的大汉旌旗在渐暖春风中舒捲,城东城南,似雾扬尘吹向夷陵城內,新垒的土山已初具规模,有丈余之高。
作为应对,夷陵城头吴军亦是忙碌不堪。
困守夷陵的吴右都督朱然,衣袍鬚髮俱染尘土,亲自督率城中士民掘城內之地,负土上城,拼命加高加固本就可称坚厚的城墙。
日头渐高,將至中天,北面尘头大起,蹄如闷雷滚地,一军人马浩浩荡荡自北向南而来。
负责东面围城的討虏將军傅僉闻报,立即率亲卫精锐出营,亲於辕门迎候。
烟尘渐散。
当先一骑依旧白马银枪,虽鬚髮斑驳,身姿挺拔如松,正是大汉车骑將军赵云。
其身后『赵』字大纛迎风猎猎,將士虽面带风尘,行列却肃整异常,步履坚定。
傅僉紧行几步,恭敬行礼:“末將傅僉恭迎车骑將军!”
自傅肜殉国以后,傅僉便归赵云麾下为討虏校尉,可以说受赵云教导长大,一身本领俱是赵云所授,赵云於他而言如师如父。
虽才两旬不见,但上次围杀潘璋之时,两人俱疲惫不堪,又各自身负使命,未得閒聚敘情片刻,便又各奔南北东西。
赵云翻身下马,一把扶起傅僉,斑驳须髯隨欣慰之容微微颤动,目光亦满是激赏:
“公全快快起来!”
“自伐吴以来,公全克西城,拔巫县,夺秭归,智勇双全,稳重如山,守正出奇,屡立殊勛,如今已是我大汉能独当一面的督將了!
“你不过二十有六,这个年纪便能有如此成就,將来必是国家柱石之將,功业定比我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小子强得多!
“国家后继有人,老夫也就放心了,待我们这些老朽与先帝相见於九泉之下,镇国家、定社稷者,必有公全一席也!”
傅僉面色肃然,再开口时已是改了称呼:
“伯父乃大汉镇国柱石,三军人心士气所系!
“有伯父在,国家便安定,將士便有主心骨!
“万望伯父务必保重身体,助陛下廓清宇內,一统六合,僉…也还需伯父时时提点。”
赵云闻言不由放声大笑,声若洪钟,拍拍傅僉坚实的臂膀,隨即在他的引导下缓步入寨。
目光细致扫过傅僉部所兴造的营垒、井灶、圊溷、藩篱、障塞,但见一切皆中规矩,井然有序,稳扎稳打毫无破绽可寻。
再看营中將士,虽经连月征战,千里跋涉,精神面貌不算饱满,但眼神锐气仍在,战意可谓高昂。
赵云更是满意,暗自点头。
傅僉早已为赵云麾下將士备好了足可容纳万人入驻的营垒区,赵云带来的三千精锐与数千负责輜重转运的民夫辅卒,於是得以迅速、有序地入驻安顿。
在东围大帐稍事休息,傅僉呈上了那篇由宣义中郎譙周所作的《討孙权檄》。
赵云首先望见『长安纸』上天子印璽,小心翼翼接过,展开细读,目光扫过一行行鏗鏘有力的文字。
看到孙权背盟、袭杀关羽、肆虐荆州、僭號称帝的累累罪行,再看到王师东出,连战连捷的赫赫声威…老將军眼神渐锐,胸膛微起,似看到无数荆州、夷陵死难將士的英魂,又似看到先帝夷陵败退的不甘,积鬱数年的国讎家恨直接被檄文点燃。
他放下檄文,沉默片刻,对身边亲卫沉声道:“擎起我將旗,隨我上土山。”
“唯!”亲卫高声应命,出帐后將蕴著三分大汉军魂的『赵』字大纛高高擎起。
赵云在傅僉及一眾亲兵的簇拥下,迈著沉稳的步伐,登上距夷陵城墙仅百步之遥的城东土山。
丈余高的土山,如此近的距离,视野开阔,夷陵城头守军一举一动几乎清晰可见。
同样,城头吴军也立刻注意到了这面突然出现,於吴军而言极具威慑力的高牙大纛。
因北方有变,右都督朱然,正与其子朱绩,以及骆秀、潘平、钟离牧等將校在城东巡视城头防务。
忽见汉军土山上,竖起一面令人有些心悸的『赵』字大纛,一时间神色俱是骤变。
朱然心头剧震,强行压下翻涌气血,握紧腰间佩剑。
如今赵云將纛真实无虚地出现在眼前,意味著此前汉军散布的“临沮已失,赵云南下”的消息,並非攻心虚言。
“是赵云…”曾隨步騭、诸葛瑾在西城与赵云所统汉军交过手,吃过大亏的朱绩失声惊呼,脸上已是血色褪尽。
骆秀、钟离牧二將,亦曾与朱绩一起侥倖从西城逃脱,此刻同样瞳孔骤缩,呼吸为之一窒。
蜀主刘禪在此。
永安督陈到在此。
如今连西蜀镇国之將赵云,也亲至夷陵,而大吴天子、上大將军之援不知何处。
……这座兵力、粮秣、城防皆远逊於巫县、秭归的西陵城,当真还能守住?
就连將校都是如此,遑论小卒?
低沉的议论此起彼伏,莫名的恐慌,隨著议论迅速在城內吴军將卒间蔓延开来。
“赵云竟然至此,难道说,非止临沮,就连曹魏的房陵…都已被蜀人夺下了?”朱绩忽然想到了什么,声色难以置信。
此言一出,骆秀、钟离牧诸將更是面色如土。
见到潘璋首级后,他们已对临沮失守有了心理准备。
但西蜀镇將赵云,亲自擎纛率万眾而至,给他们带来的心理衝击截然不同。
倘若东三郡俱为蜀人所得…蜀人东征战线彻底连成一片,那这座西陵城根本不可能守住。
朱然深吸一气,强自镇定:
“此必赵云攻心之计!
“休得胡言乱语,乱我军心!
“临沮或有不测,然房陵乃曹魏嵌入东三郡之楔子,城坚粮足,纵使赵云驍勇,岂能旦夕而下,更遑论分兵万人至此?
“除非魏蜀二国已然盟好,共寇大吴!
“然魏蜀二国皆自谓天命在己,势同水火,绝无盟好之可能!
“所以说,绝无万军至此之理,必赵云虚张声势之诡计!”
朱绩、钟离牧、骆秀等人闻言,神色终於稍定,觉得朱然所言確有道理。
唯独潘璋之子潘平,却是咬牙切齿,恨声忿色:
“右都督所言极是!
“土山上那廝,说不得根本就不是赵云!
“只不过一面假纛,几员偏將,在此虚张声势嚇唬我等罢了!”
“不好,小心!”朱绩忽然指著土山方向急言,同时本能般將父亲拉至身后將他护住。
当此之时,弓弦震响,一点寒星如电射至,精准命中潘平左臂,力道之大,竟深深嵌入骨中。
潘平发一声杀猪般的惨嚎,踉蹌后退栽倒在地。
这廝自幼倚仗潘璋荫庇,在诸將中最是骄奢淫逸,何曾受伤?顿时痛得涕泪横流,惨叫不止。
朱绩、骆秀、钟离目诸將侧目,几名潘平亲兵慌忙上前,想要为他处理伤口,拔箭止血。
惟独朱然不予理会,只朝汉军土山望去,却见赵字將纛下,一员老將仍持张弓之势,在日光下勾勒出一道伟岸剪影。
片刻后,朱然回首,大步上前,毫不客气地將潘平亲兵挤开,看也不看地上哀嚎打滚的潘平,手起刀落利落地將箭杆斩断,然后猛地一把將箭簇连同其上绑缚的一小卷帛书一併剜出。
只看两眼帛书,他便面色铁青將之收入怀中,显然已是怒极。
“大人,那帛书上……”朱绩凑近低声问道。
“没什么,蜀人的攻心伎俩罢了!”朱然打断他,声音冷硬,不欲多言。
而就在这时,土山上的傅僉已指挥数百汉军弓手,分散占据土山各处有利位置,引弓朝城內拋射箭矢。
这一次,箭矢並非瞄准人员,而只尽力向城內纵深拋射,箭杆上皆绑一卷白纸。
“嗖嗖嗖!”紧接著,土山上数十箭齐发,如同飞蝗般扑向城头。
由於土山还不够高,大部分都被垛墙挡住,但仍有一些射中了城头正在忙碌的士卒和民夫。
有人中箭倒地,有人因过度惊嚇而大叫著盲目奔逃,城头竟一时陷入了小小的混乱。
“肃静!违令者斩!”朱然勃然大怒,猛地拔出佩剑,一剑將一名惊慌乱跑的民夫砍翻在地。
又厉声喝道,“来人,弓弩手还击!压制土山!各归本位,擅离者格杀勿论!”
血腥的弹压顿时起到了效果,城头迅速安静下来,吴军弓弩手也开始向土山方向倾泻箭雨。
朱绩躲在垛墙后,趁箭雨稍歇,迅速探手拾起一枚落在地上的箭矢,解下白纸展开一看。
只见纸上除《討孙权檄》外,还有几则更为歹毒的內容。
『开城门归汉者,为將军,封列候,赏蜀锦千匹,田千顷……』
『得吴將朱然首级者,为將军,封列候,荫子孙,赏蜀锦千匹,田千顷……”
『得吴將朱绩首级者,为將军,封列候,荫子孙,赏蜀锦百匹,田百顷……』
『得骆秀首级者……』
『得钟离牧首级者……』
一条条赏格罗列分明,价码清晰,直指西陵吴军核心將校,然而,当朱绩的目光扫到最后一行时,整个人为之一滯。
“得潘平首级者,赏…一钱。”
正被亲兵搀扶,痛得齜牙咧嘴的潘平,瞥见身旁士卒拾起的纸条,待看清关於自己的那条赏格时,先是愣住,隨即血色上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蜀贼安敢辱我至此!!!”
骂罢,竟是直接晕厥过去。
……
城西,汉军中军大帐。
刘禪闻赵云已至,一时大悦,即率法邈、张表、诸葛乔、霍弋等近侍及陈到、董允、孟光、阎宇等文武重臣出营相迎。
“参见陛下!”赵云见见天子,趋前行礼。
“子龙將军!別来无恙!”刘禪快步上前,亲手扶起赵云,毫不掩饰脸上喜色与敬重,直接以字相称,荣宠只此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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