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见吾不拜(2/2)
文幕上浮出密密的虚影,隐隐是经史典籍,一字一呼吸,像数千人同时低念。
他抬手成锋,冲神祇两侧石框挥写。
笔不在手,而在心;
墨不在砚,而在气。
每一落笔,江风里就有一个“锵”的声响,接着便有文字像铁锤敲在钉上一般被钉进石框里:
上联:一身许国,镇此江山千古;
下联:万世垂风,护吾黎庶无疆。
联落,金光顿收,欲起身的金身忽然坐回。
人群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老师神威,令人钦佩。”
薛向赶紧送上马屁。
魏范捋了捋胡须,回了个微笑,难掩发白的面色。
蒋清明更是没口子夸赞。
“没那么简单。”
周敬安沉声道,“魏兄的楹联虽是一品,但此联难安愿灵之心。
难舒愿灵之怨。”
他话音未落,江上黑雾再涌,呼啸又至。
金身眉心放光,直射江面,激起万丈波涛。
刹那间,落在石框中的文字纷纷崩飞。
哇的一下,魏范喷出一口鲜血。
薛向赶忙递过一枚凤五丹,魏范摆手不受,神情委顿至极。
蒋清明手足无措,冲四方高声呼喝,“在场诸位朋友,此诚存亡危急之时,万千生民之安危,皆在诸君掌中。
我等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还请诸君不吝出手。
此亦扬名天下之事。”
蒋清明喝声方落,一名白袍客腾空而起,英姿勃发,俊逸绝伦。
人群中忽然起了欢呼声。
“是古剑尘。”
“沧澜奇士古剑尘,他出手,稳了。”
“…………”
议论声中,古剑尘冲着魏范等人所在之处,微微拱手。
刹那间,便见他长声呼啸,灵台中文气射出,如龙光射牛斗之墟,直入石框。
众人看清文字,沿岸百姓皆同声呼喊,“神道昭昭,庇护一江黎庶;文德巍巍,永佑万世山河。”
楹联既成,呼啸阴风顿时散尽,神祇金身回归平宁。
“真乃沧澜千里驹也。”
顾怀素高声赞罢,斜睨薛向,讥讽道,“小友应该出手的,你连画藏都能破。
噢,忘了,文字游戏和文气聚字,是两个东西。
何况,吟风弄月的心怀,也撑不起浩荡山河的气魄。”
那么大一块愿饼,被输给了薛向,他到底不能释怀。
逮着机会,总不免diss两句。
薛向充耳不闻。
“没那么容易。”
沈抱石冷声道,“此联太过虚华,全是颂声,道蕴若是这样的神祇,也就不会受这么多百姓敬爱。
现在,愿灵正在消化此二句,暂安而已,未必是真的认可。”
他话音方落,两侧石框上的才组成的楹联文字立时崩碎。
刹那间,两岸俱是痛惜之声。
“还是老夫来吧。”
顾怀素冷冷盯薛向一眼,朗声喝道,“立德以固,万古江山不改;秉义而行,千秋社稷长新。”
两行字飞入石框,字如沉钟,落下时堤面轰鸣,似要以重力压定动摇的神祇。
可惜字落之刻,便即崩飞。
道蕴金身剧烈抖动,眉间怒芒骤盛,激射江心,涌起万顷浪涛。
江心中流溢的邪祟之气,倒似被激活一般,不但不收敛,反倒开始疯狂吟啸起来。
顾怀素老脸胀红,冷声道,“都怪古剑尘,他实力不济,先激怒道蕴愿灵。
以至于老夫的手笔,未被愿灵细细品咂,便即否决。”
苏宁冰雕一样的脸上,也在眉间堆出嫌弃模样。
就在这时,道蕴金身双臂抬起,粉碎头顶山岚,地动山摇之际,无数百姓奔走。
“不好,金身要脱出了。”
苏宁高声道,“周先生、柳先生,此非意气之争之时,护佑百姓要紧。
烦请二先生出手。”
周敬安和柳成礼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打出文气。
金光扑出,各入一个石框。
便见上联:愿灵有主,主在群心不在国;
下联:道蕴安居,安于正义不于香。
此二联一出,金身忽然归于静止,江上风浪骤歇。
有了先前“安而后乱”的经历,所有人都不敢先堆出欢喜。
直到十余息过去,整个道蕴金身依旧安然,天地间静的只有飞鸟掠空的声息。
“两位大才,魏某心服口服。”
魏范拱手行礼。
他虽不愿堕了国威,但周敬安和柳成礼的功劳是明摆着的,装看不见,只会落于下乘。
“没用的。”
古剑尘忽然飘然而至,隔着百丈,拱手道,“烦请魏老速速知会文庙,请大宗师出手相助。
道蕴神祇的愿灵,已开灵智,非一般愿灵可比。
非大宗师以超凡入圣之句,否则绝难安抚愿灵。”
周敬安叹息一声道,“这位小友所言非虚,愿灵若安,江面上的邪祟会立时被镇压于金身之中。
此刻,看似风平浪静,但邪祟潜伏,阴气尚存。
恐怕用不了多久,道蕴金身又将躁动。”
蒋清明手足冰凉,冲魏范哭诉道,“还请魏老速速知会文庙,我现在疏散百姓,根本来不及。
一旦金身暴起,便是灭顶之灾啊。”
他仿佛乌鸦嘴一般。
话音方落,神祇金身果真动摇起来。
“兀那小子。”
顾怀素厉喝一声,直指许易,“你身为沧澜学子,这也是你沧澜州内事。
我一个外人尚且出力,你却只顾和外国人窃窃私语。
如此行径,诚为小人是也。”
他逮着机会便要给薛向扣下帽子。
“顾怀素。”
魏范厉声呵斥,“我的学生,还轮不着你来教训。”
顾怀素冷笑道,“是极,你的学生,有功劳、利益时,当然冲锋在前,若有危险,必隐身于后……”
连他都不能揽下安定道蕴神祇金身的功劳,反倒受创非小。
刹那间,一腔邪火无处发,自然全奔着薛向来了。
“顾前辈,气大伤身。”
薛向朗声道,“我和苏兄交谈,非是聊别的,而是咨询道蕴先生生前经历。
这道蕴神祇的愿灵,虽是众百姓愿力所化,但已然有灵。
其愿灵也必然秉承道蕴神祇生前经历,而塑成灵格。
非我不愿出力,而是不愿无的放矢。”
顾怀素哼道,“说得轻巧,你现在问出什么来了?可是打算有的放矢?”
“然也。”
薛向朗声道,“道蕴先生生前,急人之难,以民众之苦为自己之苦。
身陨之时,也曾发下宏愿,愿在天有灵,惩恶扬善,庇佑善民。
此等贤人,其在天之灵,既承香火,也必不泯灭其灵格。
诸君所作之楹联,皆是颂扬道蕴先生品格、德行,固皆上乘之作。
但道蕴先生生前不喜颂扬,身后又怎会接受?
我想道蕴先生在天有灵,想的也是教化众生,导民向善。”
话至此处,薛向腾身而起,回望一眼江、岸、人、庙、香、哭、笑——凡此种种,皆入眼底。
两岸目光与呼吸,好像被一条细线串起来,攥在他手心。
忽地,他舌绽春雷,高声吟诵:
“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
持身正大,见吾不拜又何妨。”
话落,指如执锋。
迢迢文气,自他灵台扑出,聚成文字。
文字尚在空中,那石框竟生出吸力,直直将两行文字吸入。
文字才现,魏范便忍不住击节叫好。
顾怀素心下一坠,以他的造诣,自能看出这两句到底是何等水平。
古剑尘紧咬牙关,死死盯着薛向。
“此人真有无尽之才,我原本想试上一试,可和此人这两句比起来,简直判若云泥。”
苏宁暗暗攥紧掌心。
刹那间,整座神祇金身大放光明,金身眉宇间的流光,一点点没入金身体内。
江面上,陡然冒出无数气泡,迢迢黑气纷纷没入金身之中。
紧接着,万道金光自金身胸臆处慢慢散开。
不是先前那种刺人的锐芒,而是温而厚的光,像晴日穿过薄云。
光铺到江心、铺到岸堤上,铺到两岸百姓身上,直上云霄。
凡沐浴祥光者,无不内心安泰,心生喜乐。
刹那间,所有百姓皆跪倒在地,口中称颂不绝。
薛向腾身而回,魏范看向他时,眼中满是慈祥。
古剑尘双眸精光湛然,紧紧盯着薛向。
苏宁则依旧冰霜一样的立着,只是亮晶晶的眸子多了许多温度。
顾怀素轻哼一声,心中恼怒至极,暗悔不已,“怎么总是让这小子从细微处着手,抓到解题的关键。
这一回,该是多大的功劳,文宫内又要滋生多少愿气啊。
真真是气死个人。”
“好一个‘持身正大,见吾不拜又何妨’。此联一出,天下香火庙宇前的楹联当尽废,天下神祇谁敢轻撄道蕴神祇之锋。”
沈抱石满眼欣赏地望着薛向,“小友当真是无尽巧思,怎能想出此等妙句。
如此佳才,若入我江左学宫,沈某当……”
“住口!”
魏范厉声喝道,“沈老头,老夫还没死呢。”
沈抱石笑道,“你也忒小气,你们沧澜州近来是怎么了,文曲星纷纷入坠么?
有一个悲秋客,已经令人眼红了,又多出个许易来。”
魏范嘿声道,“此类清俊,正是多多益善,眼红也没用。”
“小友如此大恩,下官无以为报,当勒石记事,千载传颂小友恩德。”
蒋清明上前,对着薛向深深一躬。
薛向避而不受,转而提醒蒋清明,该当疏散百姓,避免聚众生乱。
蒋清明连声答应,腾身而下,吩咐凤尾城中官吏疏散起民众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