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向往着幸福（2/2）

外面一片漆黑，散发出复杂而不安的气息。鬼魂一样活着的小人物，外公的漠然，有罪的油纸伞……全部都像乘上了列车一样飞速逝去了。只有路同的眼睛里，激荡着星光一样明亮的颜色，方奕归不禁看得出神了。

外面突然传来了猫叫，吓得方奕归条件反射般地发出一声惨叫，“啊——”

路同大笑起来，他问方奕归，“今天你过得怎么样？”

方奕归苦笑了一下，“我依然向往着幸福，过得很好，路同哥你呢？”

路同回答，“我也很好。”

16.

方奕归回去的时候是在第二天上午十一点，离经文失效还有七个小时。他现在不用打伞，不打伞也十分安全。

没有伞的遮挡，世界看上去明亮了一些，开阔了一些，方奕归已经太久没有体验过不打伞的生活。他从记事开始就和伞绑在了一起，走路打伞，吃饭打伞，晴天打伞，雨天打伞，白天打伞，晚上打伞……伞遮住了他的大部分视线，让他只能摸索着走路，磕磕绊绊地去进行正常的生活。周围的人说他是怪人，疏远他，不愿意和他说话。这把伞就像一口枯井一样，把他和这个世界隔开了。

突然有个中年女人从路边的烤鸭店里冲了出来，她把一碗酸梅汤泼在方奕归身上。她哭天喊地，“你是方家的人，我认得你！方家人该下地狱，把我儿子派去了极乐岛，还我儿子啊——”

方奕归被泼了一脸酸梅汤，所幸是温的，不烫。他愣了几秒，没擦脸上的酸梅汤，朝中年女人道歉，“对不起……”

有人把中年女人拉走了，“这种人我们惹不起的，快走吧。”

方奕归继续往前走，又遇到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孩，“方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我！”

这个小孩是之前勾云塔出事的时候，方奕归当志愿者时遇到过的小孩，他回答，“当然记得。”

小孩向他妈妈介绍方奕归，口吻像是在炫耀什么宝贝似的，“妈妈，方哥哥就是之前我生病时照顾我的人。他人可好了，会陪我们一起玩，还会每天给我们发零食吃！”

小孩的妈妈就笑，“方哥哥帮了你，那我们要对方哥哥要说什么呀？”

小孩抢答，“谢谢！”他朝方奕归答谢，“方哥哥，谢谢你！”

方奕归又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正是他的那把伞，倒在路中央，颜色红艳艳一片，刺得人眼睛痛。

远处传来悠远的钟声，一辆在播放佛经广播车经过，钟声和念经声重叠在了一起。方奕归仰视着不远处的一座金色佛像，高大而威严，人们可以买功德券在佛像那里消除自己的业障，然而还有那么多人买不起功德券，特权践踏在他人的幸福和生命之上。

方奕归想起在90区做志愿者时，那个截肢的男孩说的话，“你说你不是，你这样难道就不是在吞吃别人的生命？”他又想起路同说的话，“如果这样的话，那你就成为星星吧，星星也是能带来光亮的。”

二月的阳光虚弱地照耀着大地，到处都隐藏着阴影，黑暗和痛苦正躲在许多人的伤口里涌动。

方奕归感慨万分，他知道了自己要做的事，捡起了那把伞。

17.

方奕归回到了阿含队的训练基地，他找到了外公。外公在和训练机器人对打，他把机器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发现方奕归来了，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是波澜不惊的说了一句，“你竟然还活着。”

方奕归也不奢求外公会看他一眼，但他有想说的话要给外公听。他深呼吸了几次，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外公，我不是太阳或者月亮那么明亮耀眼的东西，我只不过是众多星星中的一颗。而星星也是会发光的，即使是微弱的光亮，也能照亮某块地方。而且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星星，他们的光聚集在一起也是灿烂夺目的，也能够照亮黑暗。”他的神情坚毅，“外公，我会背负起我的罪孽，并且以我自己的方式去赎罪。”

外公依旧没有回头，“那你就试看看。”

18.

梁从丹带着卍号离开了56区，重新回到了77区。这个毁了他人生的地方，他现在终于可以复仇了。

如果将人的一生看作是一个故事的话，那么梁从丹的故事分为上下两部。上部主要由贫穷、嘲笑、奋斗、不懈、苦尽甘来之类的内容构成，梁从丹本来是唱戏人的儿子，住在藕区最底层的56区，后来努力进了77区很着名的一家机器人研发公司，还娶到了一位温柔漂亮的妻子。

而在下部故事，一切都变了，每个情节每个人都在散发着恶意。下部故事和大多数悲剧故事一样，有着事故、荒唐、背叛、心灰意冷、堕落这些共通点。公司让梁从丹带病上班，梁从丹操作失误，被机器绞碎一根手指。公司给了梁从丹一笔微薄的赔偿金，然后找了个借口把他开除了。在那段时间，妻子意外流产了，每天以泪洗面。梁从丹不知道怎么安慰妻子，生活已经失控了，他也失去了纠正这些错误的能力，他现在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就这样，两个人从无话不谈变成了无话可说，妻子离开了他，和他离婚了。

父母知道了梁从丹的事，让梁从丹回到56区，和他们一起生活。梁从丹回去了，父母让他唱戏他就唱戏，听话得很，他以前从来都是不甘干这些的。唱戏的收入并不多，父母生了病也不舍得花钱治，两个人相继去世了。母亲在死前拉着梁从丹的手说，“你就别想着其他事了，好好唱戏吧。”

梁从丹成了孤身一人，他靠唱戏糊口，不与其他人交往，过着拮据单调的生活。他不明白，命运曾经给了他幸福，难道就是为了让他现在更加绝望？他痛恨这个世界，痛恨所有人。

19.

梁从丹带着卍号出门，还没走几步路就被一个中年女人拦住了。中年女人看了看卍号，又看了看邋遢的梁从丹，警惕地问，“你是他的谁？这小孩是你自己的？”

梁从丹烦躁地回答，“我是他爸爸。”

中年女人不信梁从丹的话，她问卍号，“小朋友，他是你爸爸吗？”

卍号一把牵住梁从丹的手，甜甜地喊了一声“爸爸”，又对中年女人说，“阿姨，他是我爸爸。”

中年女人狐疑地看了看梁从丹和卍号，忍不住感叹，“这样一个爹竟然能生出这么一个标致的小娃娃，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等中年女人离开以后，梁从丹立即嫌恶地甩开了卍号的手，“以后别这么叫我。”他把卍号带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让卍号变成了一条狗。

20.

77区一座机器人研发公司的大楼倒塌了，倒塌的原因很离奇——许多藤蔓突然疯狂生长，遍布整栋楼的外部。那些藤蔓勒进大楼的砖块里，水泥里，钢筋里，大楼不堪重负倒塌了，造成了多人死伤。

梁从丹坐在摇椅上听戏，他一边听一遍跟着哼，“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

卍号看到梁从丹挂在墙上的一些花花绿绿的面具，问，“主人，为什么这些面具这么奇怪？每张面具的颜色都不同。”

梁从丹今天心情很好，他还算有耐心地回答卍号的问题，“红脸代表忠义，白脸代表奸诈，蓝脸代表刚直。”

卍号想了想，继续问，“人类的脸上没有这些颜色，那要怎么分辨人类的性格呢？我变成藤蔓的时候，大楼里的很多人类都在哭泣，那代表什么意思？”

梁从丹回答，“那是开心和喜悦的意思，人类在极度开心的时候是会流泪的。”

卍号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开心啊。”

＊出自《穆桂英挂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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