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生死去来,棚头傀儡。(2/2)
和惬和惬,纳兰和惬。
本就是一个悠游自在的名字,可在他拿下面具的那一刻,看着暗室里对面和自己极为肖像的一张脸,他便有了另一个身份。
「苏天纵。从今起,你记得,你再也不叫纳兰和惬,你就叫作苏天纵。」
「师,师父……你,你当初一直不让我行走江湖时摘面具,莫非就是……」
「是。我当初捡了你,就是因为你长得十分像他。祈天立起来不容易,这时候,不能失去那个掌舵人。」
哪怕只是一个外表身形都极为肖似的「掌舵人」。
那一刻于纳兰来说,是天崩地陷的。
十六年来,视为天地间唯一光的那个师父,便就是以一种近乎于残苛的笑意,温柔地同自己道出了所有事实。
果然,帝王家,向来最无情。
「我若是不肯呢?」少年几乎含着哭腔吼出了这句话。
为甚么,为甚么会是这样……当初,当初师父曾说好带自己一起共游江湖啊,还说了,如果他有一天老的走不动了,自己背着他,一起去看这天下浩大啊!
为甚么要这样对他啊!
将自由自在本就自足的侠客囿于朝堂之中,即便活着,又与死了何异?
他是谁,他可是纳兰和惬,十三岁初入江湖,一举挑了江南五大恶人,天下人称赞的武学神童,擅百家武学,一招一式间有了千万变化,便是当时的天下第一见他都曾要矮去几分。
——若真有天下第一的话。
诡公子纳兰,他很喜欢这个称呼,因为他本也就是侠骨狂情,喜行踪不定,喜阴晴不定。
更喜欢偶尔真扮做个天真无邪的少年郎,去茶馆酒楼中听一听自己的好事迹——
「听说那位诡公子啊,前些日子又去平了西北匪乱……啧啧,这么年轻就如此有为……」
太多太多……
可现在,自己最在意的人,告诉他,自己,将来势必是要做另一个人的皮囊傀儡,是为了能巩固下祈天的飘摇之境——
「我若是不肯呢?」
「……你若是不肯,那我,那我也只好多撑几年,勉力试试,还能不能活下去了……」
病椅之上,同自己年纪相仿、长相酷似的少年笑着打圆场,他好似从太年少时就看惯刀光剑影,看多人情冷暖。慈眉善目一张脸,仿佛也是真不忍心强人所难——
可到底已是在明枪暗箭中病体难支。
他身侧立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年轻男子,手里攥着一把药草,见他开了口,又忙将药再度堵回他嘴巴里,似是嫌他又多说废话,浪费元气精力。
也就是这片刻错神光景,待得纳兰再回神,为时已晚。
红衣男子——也就是后来的神医贺无极的那句「小师叔!」也堪堪卡在了喉中,无法得已顺畅喊出。
纳兰和惬几乎惊恐地看着倒在自己身前的人,手中剑还在源源不断淌着血。
师父的血。
「算为师求你了,如若这世道再这般乱下去……民不聊生的惨相,又要现了……你师父不成器,这辈子别的事做不了,偏就只能是个行医的命。祖上三辈得苏家庇佑,难道眼见恒儿辛辛苦苦打下的这天下,又硬要在这节骨眼上断了嚒?」
「再帮……师父最后一个忙吧,纳兰。」
尔后,世上再无诡公子。
那个几乎在当年娑婆门以为彻底毒杀绝了命数的祈天之主——苏天纵,又稳稳当当地立回了朝堂之上。
一举一动,皆受世间瞩目。
——这就是江湖。
——一场关于人心的,恩怨江湖。
「饮尽天下不平事,难留江湖见侠骨。」
明明是一个跟苏家帝王冢无关的少年,却在这数十年中,硬是以政务折断了自己这一身傲骨侠胆,心甘情愿地呆在那凉尽月色的宫墙深院之中,独自一人饮下所有苦闷。
——再也没有那个山野月下,潇洒自在的林间匆匆打马高声过,不怕无人和不怕无人对酒同歌的诡公子纳兰了。
他知道他再也没有这样无忧无虑的时日了。
本以为握住一把剑就能握住这天下所有生杀予夺快意事,却不料……
最终只剩下这广阔无边,却偏偏不会属于他的天下。
贺无极曾十分郑重地携着曾经真正的「苏天纵」在他面前三叩首,说是这天下人,都欠了他一场难还的情分。
我俩尤甚。
他那时候只能无奈的笑笑。
原以为出了个顾笑白,出了个苏如盛,这江山总能有还回去的时候。待的自己老了,或许尚有口能为自己,自由自在活一次的余下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