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2/2)
他红着眼喘息着,才发现球球已摇晃着起身靠在了自己身侧,莹绿色的双眼担忧地望着他,口中微弱地喵喵叫着。
“幸好……幸好……”
眼见着球球完好无损,容澜心尖一跳几乎要落下泪来。他颤抖着将猫儿珍重地抱入怀中,又休息了片刻,才动手收掇了随身物件,而后摇摇晃晃地往山下走去。
伴随着隗天清的死亡,好似有什么东西也一片片地跟着剥落,自天顶飘飘悠悠地落下。
容澜方才踏入小城,足下的步子便顿住了,眼前颓败的情形叫他微微一怔。
此处却不复记忆中熙攘的模样,俨然成了一座死城。
房屋颓圮坍塌,街道上亦是脏乱的模样,轻风拂过吹起了满天灰尘,挂在门框处的木门吱呀呀地乱叫,不堪负重一般。
他缓缓转头,目光落在了街道旁摆着的小石板上,便见那石板子旁还立着一只堆满灰尘的火炉。炉子与石板后则佝偻地靠着一具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的骷髅,他怀中还揣着只剩下堪堪半截的木杆。
容澜瞳孔微震,心神震荡间引得反胃感又一次涌起,逼得他俯身呕出一滩酸水,吐得双眼都含了泪水。
此地不宜久留。
待到呕吐的症状有所缓解,容澜抱紧了球球飞也似的离开,直至出了流弥,动荡的心神才稍稍安稳下来。
眼前豁然开朗,连绵崎岖的群山缓缓张开,将怀间四通八达的道路尽数显露。
令人窒息的悲戚之感霎时消弭殆尽。
紧绷已久的心弦乍一松开,楚逐羲几乎要瘫跪在地,他缓缓吐出一口携着血腥味的浑浊气息,紧攥住胸前衣料的五指也渐渐松开。
停留在轮回镜中愈久,受到的情绪影响也就愈大。
楚逐羲几乎与记忆之中的容澜心意相通了。
眼前景物如水墨溶解,又缓慢地糅合作一团,化为一册卷轴徐徐展开——
剧烈而竭力的呕吐声回荡在小小一间客房之中,经久不息。
便见容澜面色痛苦的捂着腹部伏在木盆前,他张开唇干呕了好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难以言喻的恶心感自胃里汹涌着逆流而上,逼得他眼尾通红几欲落下泪来,最终只堪堪吐出了一点儿透明酸水。
球球焦灼地不断叫唤,绕着容澜不安地踱着圈。
容澜强撑着双臂扶住木盆边缘,随后彻底脱力地瘫坐在地,又安抚似的摸了摸蹭到腿边的球球。他呆呆地望着木盆子里自己呕出来的透明液体,忽然一个可怕而荒谬的想法悄然浮上心头。
他好似有所感应一般,手掌缓缓往下抚了抚自己平坦的小腹。
可怖的想法一旦露了苗头,便如雨后疯长的野草,深深地根植于容澜脑中如何也无法拔除。
如此一思虑,他愈发感到恶心,偏身撑住木盆再度干呕起来,这次却是连酸水都吐不出来了。
他瘫坐于地面色苍白如纸,又抿紧了唇垂眸去摸自己的脉搏,他不是大夫,再怎么摸也摸不出个之所以然来。
容澜蹙着眉思忖了许久,终还是决定去寻大夫,他将自己浑身上下裹了个严实才强作镇定地出了客栈。
为他把脉的是城里有名的老郎中。
老郎中一边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一边隔着丝绸摸了好几遍容澜的脉,才确凿地断言道:“恭喜夫人那!夫人已有了将近两个月的身孕。”
容澜闻言瞬间愣住,如遭雷劈般呆滞的坐在那张红木小凳上。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尚还平坦的腹部——他逃出来也确实一月有余了,那么这个东西便是……
思及此处,容澜脸色肉眼可见的又苍白了几分。
一旦想到肚子里头怀着的是隗天清的孩子,他便无法控制的觉得恶心。
他耳旁嗡嗡作响,脑中只有一个决绝无比的想法:堕掉他,这孽种留不得。
面对老郎中的恭贺容澜恍若未闻,他猛然站起身来,眼前不由得一阵眩晕。
容澜稍微恍惚了一会儿,开口便向老郎中要堕胎药。
老郎中面上的喜色一滞,颇为茫然地抬起下巴来,他似乎是想开口劝慰些什么,却眼尖的瞧见容澜将一小锭金子轻轻地按在了桌面上。
于是老郎中默默地缄了口,他一面在心中感慨着眼前“女人”的狠心,一面将金子揣进了荷包里头,这才颤颤巍巍地起身拉开了身后的药斗子。
数种药材经由老郎中布满沟壑的苍老双手包进了浅黄的桑皮纸中,又用一条细麻绳仔仔细细地捆好了才交递于容澜手中。
容澜接过药包便急急地揣进了怀里,那抹浅黄色的桑皮纸包转瞬间便被厚重的斗篷遮得严严实实,他沉默不语地转身,随后大步走出医馆。
楚逐羲沉默地目睹着一切,亦步亦趋地跟上了前头容澜的脚步。
方才踏出医馆大门,便又踏入了另一处房屋,楚逐羲抬眸望去,入目是一片氤氲的白气,想来应当是客栈的后厨。
他站于门槛处远远地往里眺去,便见容澜站在灶炉前,正呆愣愣的盯着火上煨着的药。
药汁沸腾着顶开药罐盖子咕咚咕咚地响,从缝隙间吐出一连串裹挟了苦涩的浓白水汽。
待到炉上的药煨好了,容澜便润湿了一张帕子包裹住药罐将其从火上捧下,又沉默地往厨房门口走去,堪堪与楚逐羲擦肩而过。
楚逐羲静静地站在那儿,目光随着容澜过分瘦弱的背影移动,直至他消失在楼梯拐角处。他闭了闭酸涩的双眼,再张开双目时已身处容澜暂居的客房中了。
容澜坐于床前,手中捧了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药汤。一旁卧着的球球警觉地跳起,躁动地叼住了他的衣袖不断拉扯着,试图阻止主人危险的动作。
他垂眸低声的安慰着,又抬手顺了顺球球光滑的毛发。黑猫轻轻地喵呜一声,终是吐出了口中的衣袖,转而跳下床铺巡逻似的绕着屋内打转。
见球球下了床,容澜才将碗中药液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