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2/2)
容澜摇了摇头:“捉得多了,自然便熟练了。”
他闻声一哽,电光石火间思忖良多,却记不得师尊竟何时捉过鱼虾。
“它这个头可不是白长的,精着呢。”容澜望了一眼河岸上胡乱扑腾的鱼,又道,“动作要轻,赶它进角落里头,瞧准了时机便下手捉,聪明的会从侧面去,不聪明的便困死在石间了。”
末了又偏眸瞧来,询道:“懂了吗?”
楚逐羲会意地点点头:“应该懂了,我试试去。”
容澜微微颔首,旋身踏往浅滩,意欲将那灰鱼拾起。
哪知一团雪白毛球忽然窜过,只一俯首便将鱼儿衔入口中,叼着便往灌木丛里奔去,转眼便不见了影子。
应是只野猫。
“……”他缓缓从那滩水渍上别开眼,索性赤足绕回岸边突兀而起的岩石,适才坐下便将双腿垂往溪中,叫凉水没过了筋骨分明的脚背。
楚逐羲一心扑在捉鱼大事上,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鱼儿机灵,着实不太好抓,好容易将之拢入掌心,却滑手至极,一次两次,皆叫它挣脱了去。
便在楚逐羲耐心即将告罄之际,稳稳落于眼尾余光中的身影却猝然站起,引得他惊恐地回眸望去。
——该不会是他捉鱼技术实在差得难以入眼,师尊嫌弃他笨了吧?
容澜赤脚踩入鞋中,便如此沿岸前行,俯身将那卡于上游乱石间的竹篓提进掌中。
他将西瓜取出,捧至臂弯间,随即扬手将筐子抛往楚逐羲:“拿着,用它来捞鱼。”而后便趿拉着鞋,抱着瓜果往边上竹亭而去。
容澜脚踝生得骨骼分明,足跟亦清瘦可见,走动时更是赏心悦目至极。
楚逐羲抱着筐子愣愣地应过一声,而后猛然别开双目,欲盖弥彰地弯下身子闷头捞鱼。
有竹篓在手,捉鱼一事便显得简单许多,顺着溪流几番来回,倒也捞上了些横冲直撞的灰白小鲫,只是个头皆没有先前捉上的那条大。
忽闻惊雷炸响,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这会子竟已阴云密布。
不消多时,便有雨水自云端坠落,跌入溪中,浮起圈圈点点涟漪。
端坐亭中石凳的容澜闻声站起,扶着门前竹柱扬声唤道:“下雨了,逐羲,你上岸来罢。”
“嗳——”楚逐羲提着竹筐几步上岸,趿着鞋往师尊的方向行去,满载而归。
方才将足下黑影敛入檐底,便听得雷声隆隆,自天边滚滚而来。
恍若夔牛惊醒,鸣叫间,电光闪烁,风雨骤至,春风野火般降下瓢泼暴雨,将足下这隅天地隔绝世外。
彼时,容澜已将瓜果一分为二,又取过一半一分为四,他方才拾起一片瓜,正欲递给楚逐羲。
却见那青年将竹篓放至石桌底,旋即从衣裳内袋中掏出一柄——鸡翅木茶匙。
容澜眉梢一跳,只觉那木匙眼熟异常:“……你。”
“啊……!是我从师尊茶盘里,借,来的。”楚逐羲瞧了瞧掌中茶匙,连忙解释道,“我会洗干净还给师尊的!”
容澜疑惑至极:“……你将它拿出来作甚?”
楚逐羲答道:“噢,用这个挖西瓜吃正好。”说着,便捧过另一半瓜果,垂臂将小匙插入瓜中。
容澜微微蹙眉,欲言又止,然而唇边忽沾寒气,瞬时吸引去了他的目光。
便见楚逐羲将一勺鲜红的瓤心递了过来:“师尊,给你吃,这个好甜的。”
“……”容澜沉默地瞧他一眼,复又垂眸将那块瓜瓤衔入口中,冰凉清甜的汁水于唇齿间绽放。
果真好甜。
楚逐羲见此,唇角几度扬起,笑意实在难却,索性不再压抑,乐滋滋地抱着瓜,一点点地将挖出的果肉塞入口中。
他含着冰凉的西瓜,眸光落入篓中胡乱弹动的小鱼身上:“好小的鱼啊。”
“不小了,它们长不大的,用来油炸最好吃。”容澜分出一眼看去,又抬掌咬了口瓜。
“这样啊……”楚逐羲了然地点头,似又忆起什么般抬头望去,询道,“师尊,你是甚么时候学会捉鱼的?梧桐山上……似乎并无鱼虾螃蟹。”
“那便是许久之前的事儿了。”容澜想了想,又答,“从前我暂居奉天宗时,每每与阙比试过后,便会去寻些野味作零嘴。奉天后山中,有一眼冷泉,里头分布着一种通体银白的小鱼,拇指大小,对着阳光看,鱼身细鳞流光溢彩,漂亮得很,烤着最好吃。”
“那时,我已能熟练操纵水灵,捕鱼自然不在话下。我俩便时常捉些来做下酒菜……”说至此处,他似想起什么趣事一般,不禁泄出一声轻笑,“阙他酒量稀碎,一杯便倒,还要嘴硬说自己是酒神,千杯不醉,结果事后还不是要我将他背回去。”
楚逐羲知道他言语间略去了什么,愈是往后听,便愈是心觉难过。
倘若没有他,师尊会是什么样的呢。
隗天清已被容澜亲手斩于剑下。
毋庸置疑,若无楚逐羲,容澜将一生顺遂。容澜合该去做那清绝如玉的青年,做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容澜年少之时,有知心友人作伴;那他年长之后,也合该得栖桐上下敬重,举目皆是友人。
——倘若无他。
风声渐大,雨水将美人靠打得湿润,卷入亭中扑簌簌地洒了楚逐羲一脸,随即被面颊温度沁得微微温热。
他怔怔地回神,擦了擦沾染面上的水珠,又抬眼望向檐外厚重的雨幕:“真是好大的雨啊,怎地来得这样突然。”
容澜将红白相间的瓜皮放下,目光直直落入银河倒泻似的大雨之间,许久才温声道:“暑雨动静虽大,却是下不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