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武陵俱反,雪上加霜(2/2)
孙权面有怒色:“黑油!蜀人到底哪里弄来这么些黑油?!”
比孙权只晚一岁的陆逊似乎並不以黑油火球为忧,从容出言安抚:
“陛下,臣以为西陵之失,不在黑油,不在火球,在人心而已。
“当年投石车刚出时,我大吴將士军民亦是骇然,但最后也变得习以为常,而曹魏也因投石繁琐却不能成事,最终罢而废之。
“眼下西陵军民之所以惧此黑油火球,临阵大乱,皆因从未见过此物罢了。
“趁蜀人未至,陛下可速命匠人昼夜赶造投石车,於江陵城外投火石攻城,声势尽可大些,如是,则日后江陵將士百姓见蜀人火球攻城,便可岿然无惧,无惧则无乱,无乱则城可守也。”
孙权听到此处神色稍缓,轻轻点了点头。
朱然、朱绩、骆统等將校自败军至今从未想到这一点,如今听得陆逊如此急智,一时对这位有安天下之才的儒將愈发佩服不已。
而陆逊不顾眾人所思,又道:
“天下万物,皆天生地长,用强则数寡,用寡则数强。
“蜀人这黑油既能有如此威势,一而再再而三用於战场,臣绝不信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是以我大吴之忧,绝不在蜀人所谓黑油火球、精兵良械,而在乎人心之间。”
孙权闻此再次頷首。
朱然听到这里,忽地气涌如山:
“不错!
“若蜀人只是火攻,臣或还可勉力支撑!然真正致此败者,便如大將军所言,在人心也!
“坚壁清野一事,西陵愚民黔首便已心怨於我!
“潘文珪之首被蜀人掷於城上,更搅得西陵军心大乱!
“而赵云忽自临沮南来以后,蜀军便连日以檄文、赏格射入城中,蛊惑荆州愚民之心!
“於是火起之后……”
朱然越说越怒。
“陛下,荆州之人已不可信!
“西陵之所以危殆无救,究其根源,乃是城中民乱之后,城北突然出现大批身著我大吴衣甲,却缚赤巾的荆州降人!”
“身著吴甲,臂缚赤巾?”孙权瞳孔骤缩。
“是!”朱然怒盛。
“就是这些荆州降人,竟作蜀人倀鬼!
“他们为蜀人攻上城头,荆州之卒见彼辈衣甲、口音与彼无异,所谓四面楚歌之势起於彼处!
“有人心生犹豫,不能力战!
“有人敌我不辨,乱不能止!
“陛下!
“荆州之人不可信!
“荆州之人不可用!
“西陵之败,是臣之罪!亦是荆州人心不能为吴所用故也!”
此言一出,官寺之內一片寂然。
没有人敢轻易否认什么。
但谁都知道,值此时节,朱然所言之事必当审慎考虑。
大吴取荆州的手段不算光彩。
大吴也没有所谓『天命』、『法理』,导致荆州士民对归身於孙权治下的抵抗情绪极强,而大吴的统治成本也因此变得极高。
这就是为何孙权一定要重用潘濬这个曾经为刘备典荆州政事之人的缘故了,没有潘濬带头,孙权想要安定荆州,不知要比如今多付出几倍时间与努力。
即使到了现在,绝大多数荆州人对所谓大吴、大吴天子的態度,还是为了保命,为了个人、家族利益暂时居於治下。
二者之间,是绝对的利益绑定。
没有任何所谓恩义、大义可言。
安能小看恩义、大义?
要是天下人都不相信恩义大义,挟天子以令诸侯就是狗屁。
靠利益绑定在一起的关係,最终会因利益而分崩离析,而靠恩义、大义绑定的关係,会让人愿意捐躯死命而九死不悔。
孙氏有什么法理、大义?
孙氏於荆州有何恩义可言?
莫说荆州,孙氏於吴地又有何恩义可言?
陆逊父祖死在孙氏手中,而陆逊却为孙权出谋划策屡立殊勛,也不知是为报恩还是为家族与功名了。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事实便是从孙氏分裂江南开始的,至司马氏篡魏,则为接下来几百年乱世人心不古、率兽食人彻底定下基调。
而眼下,当著西面的刘禪擎著一面『汉』字大纛御驾亲征,在两月不到的时间內接连突破巫县、秭归、西陵重镇,兵临江陵城下,荆州人究竟会怎么选,也就不言而喻了。
一旦江陵在刘禪面前显出颓势,那么非止江陵,恐怕整个荆州都可能揭竿而起。
“荆州之人不可信……荆州之人不可用。”孙权喃喃自语一般,反覆斟酌,最后看向陆逊。
“伯言,如之奈何?”
“陛下,荆州之人或不可信,或不可用,可若因此事,对所有荆州將士、官吏猜忌打压,恐更动盪,正中蜀人下怀。”陆逊想不不想,直言不讳。
孙权虽然頷首,却心烦意乱。
荆州之人確不可信,荆州之人確不可用。
但偏偏荆州之人不可不信,更不可不用。
只是…朱然对不可信不可用的荆州人產生的牴触情绪,赫然已代表了军中一股强大的情绪,这股情绪又该如何妥善处置?
到了此时,孙权才陷入更深的无措与与更大的恐慌当中。
隨著步騭、诸葛瑾败军被擒,隨著西线三座重镇接连被蜀军突破,隨著荆州降人竟为蜀人效力,他对荆州的统治已剧烈动摇起来。
倘若他自荆州败走,可会有傅肜为他死命?可会有廖化不惜假死携母西奔?可会有习珍、樊伷、杜宇、竇大眼这些忠臣良將,在他失了荆州后还为他死战不降?又会不会有习宏身在吴营心在汉一言不发?
眾人无话之际,陆逊突然开口:
“陛下,荆州人心已不可用!
“尤其荆南诸郡,尤其武陵,须万分小心提防五溪蛮夷作乱!
“当急命荆南都督蒋秘蒋伯深,尽举荆南之兵以趋临沅,之后再命交州刺史吕岱公山,举交州之兵北趋零陵、桂阳!”
孙权闻此頷首,丁点异议也无。
陆逊这时候又道:“陛下当东归武昌!”
“东归武昌?!”孙权当即皱眉。
陆逊道:“陛下,西陵已失,江陵已是第一线!一旦陛下有所闪失,奈大吴天下何?!”
孙权竟是一怒:“朕不走!!!刘禪那竖子便在西陵亲征,朕大吴天子,难道就怯了他吗?!”
“且朕若走,江陵人心士气又当如何?!”
孙权说得没错。
谁都知道他已经御驾亲征。
而他一旦走了,那江陵人心士气怎么办?
为什么御驾亲征能激励士气?
因为你贵为天子,却敢跟我们这些泥腿子一起留在前线,就说明你不怕死,至少你不怕输。
我们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怕输,但我们猜,你贵为天子,一定是有手段不输,有信心不输,才敢这么做,既然打仗不可避免,那跟著你一起打胜仗,又有哪个不愿意呢?
反之,你大吴天子都走了,我们又为何要为你卖命呢?
就在此时,室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与金属鏗鏘之声。
“陛下!”解烦督陈脩焦急的声音自外传入里內。
“进!”孙权闻声一慌,心下揣度,必是江陵城內有人见了朱然,开始搅弄舆论,製造混乱与焦虑了。
陈脩急匆匆推门而入,不及行礼便仓皇急报:“陛下不好了,武陵…武陵一郡俱反!太守卫旌已被五溪夷生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