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遣使安边,帝国局势(1/2)
第416章 遣使安边,帝国局势
朱由校将马世龙的密折搁在案头,目光落在倪元潞手中那迭待筛的奏章上。
那些奏章多是地方府县的寻常报呈,可他此刻满心都是九边的乱局,连翻看的心思都淡了。
“倪卿。”
朱由校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他身子微微前倾,对着倪元潞问道:
“你说,这辽东、蓟镇整顿之后,九边其余边镇那些吃空饷、喝兵血的人,如今胆寒了,甚至隐隐有哗变的心思,此事该如何处理?”
倪元潞正低头分拣着奏章,闻言先是一怔。
他抬起头,见皇帝神色凝重,眉宇间锁着忧思,当即放下笔。
随后便站直身子,眉头缓缓皱起。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难题,整顿是国之根本,可哗变的风险又迫在眉睫,稍有不慎便是动乱。
片刻后,倪元潞才谨慎开口。
“陛下,辽东、蓟镇的整顿,是拔除大明边墙的蛀虫,是为九边固本培元的大事。
自嘉靖以来,九边军饷虚耗、士卒困苦,皆因这些将领中饱私囊所致。
若是因其余边镇有哗变之险,便停下整顿的脚步,那便是纵虎为患。
今日纵容他们,明日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届时九边的窟窿只会更大,朝廷的根基也会越发不稳。”
朱由校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倪卿所言,朕何尝不知?
可你看眼下的局势。
辽东熊廷弼虽已整肃内部,却还需应对皇太极的建奴,大军压境,粮草军饷一日不能断。
四川那边,奢崇明在永宁蠢蠢欲动。”
“若是此时宣大、延绥这些边镇再哗变,蒙古部落趁机南下,建奴再从东边夹击,奢崇明在西南呼应,我大明便会陷入三线作战的困境。
到那时,别说剿灭建奴、平定奢崇明,恐怕大明将战火不断。”
这话像一块重石,压得殿内的空气都沉了几分。
倪元潞也沉默了。
皇帝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如今大明的兵力本就分散,若再添内乱,后果不堪设想。
朱由校似是想起了什么,语气稍缓,又道:
“其实蓟镇、辽东能顺利整顿,也是有缘故的。
蓟镇是第一个动手的,那些贪腐将领毫无准备。
再者,当年戚继光整顿蓟镇时,留下了不少规矩和忠心的老卒,顽疾本就不算深,故而一动便成了。”
“至于辽东,客军占了六成。
那些从宣大、山东调来的兵卒,本就与辽东旧将无牵扯,朕又提前补齐了他们半年的军饷,士卒们有了活路,自然不愿跟着那些蛀虫作乱。
可宣府、大同、延绥这些边镇呢?”
“那些边镇的将领,世代盘踞,门生故吏遍布军中,早把军队当成了私产。
如今他们见蓟镇、辽东的人落了下场,岂能坐以待毙?
定会暗中联络,甚至挑唆士卒。
更要紧的是,那些边镇的士卒,粮饷被克扣了十几年,冬天连冬衣都穿不上,像堆干柴,一点就着。
若是有人喊一句‘朝廷要断咱们活路’,怕不是转眼就会哗变。”
倪元潞听到这里,脸色也凝重起来,他躬身道:
“陛下所言极是。上月陕西巡按便有奏疏,说延安府已有流民聚集,因去年冬旱无粮,不少人已开始劫掠官府粮仓。
山西那边,大同镇的几个千总,近来频繁与流民首领接触,似有勾结之意。
若是边镇乱兵与流民合流,再与四川的奢崇明呼应,那局面……”
他没再说下去,可两人都清楚。
那会是一场席卷北方的大乱,比万历年间的播州之乱、宁夏之乱更甚。
朱由校靠在龙椅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整顿不能停,可也不能急。
要震慑那些将领,却又不能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难啊。”
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眼底满是疲惫。
“这些人,分明是掐准了朕眼下的难处,想逼朕妥协。
可朕若是退了这一步,往后再想整顿九边,便再无机会了。”
倪元潞看着皇帝的模样,心中也泛起一阵酸楚。
这位年轻的皇帝,登基以来便没享过几日安稳,先是东林党与阉党的争斗,再是辽东的战事,如今又要应付九边的乱局。
陛下不容易啊!
“陛下。”
倪元潞斟酌着开口。
“或许,可先派心腹大臣,前往宣大、延绥等地安抚,明着说‘朝廷念及将士戍边辛苦,暂不追究过往小错’,稳住人心。
暗地里再让锦衣卫查那些罪大恶极者,待辽东战事稍缓,再一举拿下。
如此既不激化矛盾,也能慢慢清除蛀虫。”
“这倒是个法子,可九边的那些军将,哪个不是在边地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老油条?
察言观色、揣度圣意的本事比京官还精,朕这缓兵之计,怕是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陛下所言极是,可缓兵之计虽易被察觉,却能配上‘实利’稳住人心。”
“辽东抄没的钱财,可先拨出两百万两,让巡边将士带着去九边补发军饷。
那些军将想作乱,靠的无非是克扣士卒粮饷、煽动士卒怨气。
可若是咱们把欠了半年的军饷足额发到每个士卒手里,再额外给每人加两月口粮。
士卒们有了活路,谁还愿意跟着军将去搏那杀头的风险?”
“待到辽东战事平定,陛下再调熊经略、杨都堂这些有整顿经验的大臣,带着辽东精锐回师九边,到那时内无士卒怨气,外有强兵震慑,那些藏着贪腐心思的军将,便是想反也没了底气!”
倪元潞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把“稳当前、谋长远”的思路说得明明白白。
朱由校听着,眼底的顾虑慢慢消散,多了几分决断。
“安军心、拖时间,这法子可行。”
“朕看,还能再给这些军将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传旨九边,凡此前有贪腐、吃空饷之举者,若能主动自首,把贪墨的粮饷、侵占的军田尽数退回,朕便既往不咎,仍保留其官职。
若是隐瞒不报,日后被查出来,定斩不赦!”
说到这里,朱由校眼神闪烁,语气里带着几分权衡:
“辽东能抄出近两千万两,是因为那里的蠹虫盘剥了数十年,积弊最深。
其余九边虽也有油水,却未必有这么丰厚。
若是能以‘少抄百万两’为代价,换九边不起乱子,让朕能专心对付建奴和奢崇明,这笔账,划算。”
毕竟眼下的局势容不得赌。
辽东的大军还盯着赫图阿拉,四川的奢崇明已经聚兵,山西、陕西的流民已开始聚集,若是九边再乱,三路起火,大明的根基怕是要动摇。
与其硬查到底激起兵变,不如先网开一面,稳住大局再说。
这便是那些贪腐之将,唯一可以活命的机会。
“只是派谁去办这事呢?”
朱由校眉头微皱,为前去安抚九边的人选烦恼。
“此人既要在边将中有威望,能镇得住场子;又要心思缜密,能暗中查探那些军将是否真心自首,还得懂军务、会调度粮饷……”
不过。
片刻之后,朱由校就有了人选。
“兵部侍郎张鹤鸣!此人再合适不过!”
一旁的倪元潞闻言,也跟着点头:
“陛下英明!张部堂现任兵部侍郎,早年在福建、贵州督办军务时,便曾平息过土司兵变,懂边地人心。
更要紧的是,他在兵部任职多年,九边总兵、参将大多与他打过交道,卖他几分薄面,不至于刚到任就起冲突。”
“没错,张鹤鸣既有地方经验,又熟悉兵部流程,让他带着京营、捧着补发的军饷去九边,既能安抚士卒,又能暗中核查自首情况,一举两得。”
他当即拿起朱笔,在一张空白奏疏上写下“着兵部侍郎张鹤鸣总督九边安抚事宜,调京营营三千人随行,拨辽东赃银两百万两充军饷”。
朱由校练字多时,字迹已然刚劲有力,诏书也是一笔落成。
“明日便让张鹤鸣上殿领旨,务必在四月之前启程,不能给那些边将太多时间串通!”
倪元潞看着皇帝雷厉风行的模样,心中暗自叹服。
陛下虽年轻,却懂得在“刚”与“柔”之间找平衡,既不因畏惧兵变而放弃整顿,也不盲目强硬引发大乱,这般权衡之术,已颇有明君风范。
不过,朱由校看着案头刚写好的旨意,却尤显不够。
只凭一道圣旨,终究难让张鹤鸣完全领会他的深意,九边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必须当面把话说透、把细节敲定才行。
他抬头对殿外喊道:“传旨,宣兵部侍郎张鹤鸣即刻入东暖阁见驾!”
很快,便有传旨太监领命离去。
兵部值房离东暖阁不远,张鹤鸣接到通报,便步履匆匆地往暖阁赶。
只不过在来乾清宫的路上,他心里却犯着嘀咕:
近日并无军情急报,陛下突然召见,莫不是为了辽东捷报后的边镇调度?
不到半个时辰,张鹤鸣便躬身踏入东暖阁,刚进门便跪伏在地,声音恭敬:
“臣兵部侍郎张鹤鸣,恭请陛下圣躬万安!”
他垂着头,不敢随意抬眼。
“张卿请起。”
朱由校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带着几分温和。
话音刚落,魏朝便提着一把铺着锦缎的圈椅上前,轻轻放在张鹤鸣身侧。
见此情形张鹤鸣眼神里满是错愕。
在御前赐座,这是内阁辅臣或是皇帝心腹才有的待遇,他虽任兵部侍郎,却从未跻身“心腹”之列,更非阁臣。
他下意识地躬身辞谢:“陛下厚爱,臣不敢僭越……”
“无妨,坐下说。”
朱由校摆了摆手。
张鹤鸣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屁股只沾着椅边的一角,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目光依旧不敢与皇帝对视。
见他坐定,朱由校才拿起案头一份拆了火漆的密折,放在御案边缘:
“这份密折,你先看看。”
魏朝连忙上前,双手捧着密折递到张鹤鸣手中。
张鹤鸣接过密折,展开纸页。
这是宣府副总兵马世龙发来的奏报,字里行间满是“宣大将领人心惶惶”“恐生哗变”的警示。
越往下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手指捏着纸页的力道陡然加重,额角也渗出了细汗。
“陛下。”
张鹤鸣看完密折,猛地起身,语气里满是愤慨。
“宣大那些将领,借着边地偏远克扣粮饷、私吞军田,本就该严加整顿!
如今竟敢因朝廷肃清辽东贪腐而心生反意,绝对不能姑息!”
朱由校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沉了几分:
“朕自然知道不能姑息。
可你再想想,如今辽东大军正盯着赫图阿拉,建奴未灭。
四川、山西、陕西皆有隐患。
若是九边此时哗变,这些乱局凑到一处,大明腹心岂不是要被掏空?”
张鹤鸣闻言一怔,方才的愤慨渐渐被冷静取代。
他低头沉思片刻,再抬头时,好像是明白了皇帝为何召见他了。
“陛下召见臣,莫非是要委臣去安抚九边?”
“正是。”
朱由校点了点头。
“张卿早年任陕西右参政、布政使,还曾总督陕西三边军务,九边的山川地形、将领脾性,你比朝中任何一人都清楚。
这个差事,非你不可。”
张鹤鸣心里一沉,却也松了口气。
还好。
不是追责,而是委以重任。
不过,这趟差事,恐怕也不容易。
九边将领多是桀骜之辈,稍有不慎便可能激化矛盾。
一旦边镇真的哗变,此前辽东整顿的成果、北直隶的安稳,都可能毁于一旦。
因此,只是片刻思索之后,张鹤鸣便领了这个差事。
“臣领命!纵有凶险,臣也定不辱使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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