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水牢）（1/2）

秋雨濯尽夏末残余的暑气，雨丝细密如鹅毛，淅淅沥沥地自穹顶倾落而下，携来彻骨寒意，天色阴沉暗淡，独余几缕微光渗透乌云洒往大地。

楚逐羲一袭黑衫驾马飞驰林间，娴熟地沿道往梧桐后山而去。

伴随着轰隆巨响，房门应声砸往墙壁，又在回弹之际蓦然被他稳稳按于掌下，夹着雨水的潮湿冷风呼啸而至，霎时将屋内温暖驱逐殆尽。

楚逐羲逆光静立门前，抬首便瞧见那窝于角落暖炉旁的瘦弱人影。

容澜面色苍白如纸，裹着一件厚重的狐绒大氅抱膝蜷至炭火旁侧，他被汹涌而入的寒风激得冷颤不止，本能地摇晃着贴近暖炉。

屋中异香弥漫，气味寡淡如雨水，楚逐羲偏眸瞥往桌上翻倒的茶盏，目光顺着水痕遍布的案面徐徐往下，终是落在淤积桌脚的一滩茶水之上。

他莞尔一笑，不紧不慢地踏入房内，将那倾倒桌上的茶盏仔细扶起，旋即缓缓步至容澜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师尊，别来无恙。”

依靠炉边的容澜闻声抬头，借着扭曲火光将楚逐羲如今模样瞧得一清二楚，沉淀胸中已久的酸涩复又悄然爬上心头。

楚逐羲身上衣物被秋雨沁得湿润，经火炉一烘便化作微暖水汽争先恐后地直扑身前之人，他抬足步得更近，嗓音含笑：“……那杯掺了雪枝花的茶水，滋味如何？”

容澜冷得牙关颤颤，已然吐不出字句，他抿紧嘴唇沉默与之相望，修长指节深陷雪狐绒中，将掌心布料徐徐攥紧。

“师尊这是……哑了？”楚逐羲缓缓弯腰，抬手将他尖俏的下颌掌入指间，迫得他猝然仰头，缀着冷雨的发尾扫落容澜腮边，遗下数痕水渍。

容澜一身羸弱病骨，尤其惧怕寒冷，除却夏日以外，其余时候皆以厚衣裹身，这会才刚刚入秋，他便已燃起火炉取暖。

却不想竟误食了这掺杂雪枝的茶水，寒物于他而言与毒药无异，浑身灵力皆被此物散了个干净。

容澜胸腔起伏缓慢，每一轮呼吸皆似夹带冰碴，硌入鼻腔生生地发起疼，他难耐地蹙紧眉心，却被逼迫着扬眸，目光短暂逗留过楚逐羲的脸，随即别往他处。

楚逐羲见此冷哼，心间倏然燎起一簇无名邪火，随后猛然松掌，将容澜搡得微偏了头颅，转而抻臂将他横抱入怀，轻易便抱着他站起身来，又取过挂于旁侧椅上的披风，仔细将怀中人裹得严实，才飞步踏往屋外，利落地翻身上马，原路而返。

马蹄翻飞间路面渐敞，亭台楼阁亦现于眼中。

“吁——”楚逐羲抬臂勒紧缰绳，胯下马匹嘶鸣止步，铁蹄践过灵修尸身，缓缓停于道上。

群魔见尊主归来，厮杀得愈发酣然，栖桐门内尸横遍野，秋雨淋漓不止，将猩红血色冲得漫溢山间，几无落脚之处。

楚逐羲忽觉颈间一凉，本能地偏头闪避，浅蓝长绫擦过面颊，于腮边豁开一缝细小血痕。

他面色阴郁，旋即将容澜掀下马背，见着他轰然跌往雨水横流的青石板路，不由得兀自冷笑：“……为了他们，当真值得吗。”

容澜摔得不清，伏于水洼中咳得撕心裂肺，缠绕腕间的法器纱绫亦猝然溃散，如烟消弭。

楚逐羲眸底晦暗不明，随即翻身下马，稳稳立于积水遍地的青石路上，他转腕绞紧缰绳，高高在上地睨着匍匐地面咳喘不止的容澜，唇角忽而扬起一弯笑，随后毫不犹豫地提起一脚，猛然踹往容澜腰间。

容澜被踢得骤然翻身，仰面躺倒雨中，唇齿间鲜血淋漓，汩汩自口角淌落，他眼前发黑，耳侧也嗡鸣不休。

雨点细密地砸于面颊，容澜嘴唇缓缓张合却并未吐出一字半句，便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际，如愿听见楚逐羲气急败坏的一声谕令。

当夜，梧桐山上燃起一场惊天大火，赤焰将门中楼宇一一吞噬，火舌翻卷过匾上图腾，展翅欲飞的凤凰神像亦于滔天火光中渐渐扭曲，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终只遗下一捧焦臭黑土。

滴答、滴答。

冷露飞溅满地，于容澜耳侧彻夜不绝，潮湿寒意撕咬皮肉，他瑟缩着悠悠转醒，方才睁眸便剧烈地咳起嗽，颅内剧痛不止，迫得他长眉紧蹙，腰际患处亦隐隐发起痛。

容澜蜷身稻草之上许久，才渐渐缓过神来，又被寒冷刺得躯体颤颤，将披盖身上的狐绒衣氅裹得更紧，带动着牵连腕间的玄铁枷锁也簌簌作响。

雪枝花药效已消散不少，他如今已能动弹，体内灵源却如同枯竭般，再感受不见片缕灵流。

容澜缓缓撑臂起身，而后重重靠往背后石墙，如此动作已费劲他所有气力，便这般虚弱的倚壁喘息，又抬眸缓缓打量起身处之地。

一处水牢，而他便身处于寒潭中央的石岸之上，怪不得如此森冷。

还未彻底缓过劲，又忽而听见机关转动的频密声响，便见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狭窄石道徐徐升上水面，引得潮湿石地颤抖不休。

楚逐羲负手疾步而来，随后俯身半跪于地，挑起容澜下巴迫他抬面。

“师尊可还记得那天夜里，我问你的话？”他低声询问，“……我没死，师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容澜偏头避开他轻佻的手指，垂眸缓道：“……我哪里担得起楚魔尊喊的一句师尊。”

楚逐羲闻言一怔，眸间狠厉转瞬即逝，不由得咬牙切齿道：“师尊这是哪里的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尊从前待我好，我如今待师尊更好。”

言罢，他猛然起身，又捡起牵于容澜腕间的玄铁链反手绞入掌心，而后粗暴地将人拽起，半拖半拉的押至岸边，旋即一把将他推倒在地，锁链随之当啷乱响。

容澜被摔得眼前发黑，方才支臂将身形撑起一些，便被楚逐羲揪着发根被迫仰面：“你想做甚么！”

“自然是来‘报恩’啊。”楚逐羲笑吟吟地看着他，“我方才还说过要待师尊好的，怎可轻易食言。”

“你……唔！”容澜适才吐出一字，便被压着后脑溺入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