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2）

“长生在看甚么呢？”

啻毓好奇地凑至晏长生身侧，旋即顺着她的目光徐徐往下，越过摇曳不止的灯笼，径直落往云间海门前，便见九儿微微仰首，正伺候着自家主子登车。

祁疏星略一弯腰便轻松钻入车厢，却又忽而探出半边身子，朝她微勾指节，九儿恭敬地步上前去，附耳倾听之际，他倏然一甩手腕，将捏于掌中的折扇悉数展开，随即结结实实地掩过自己双腮，旁侧九儿不时点头，长睫低垂，眸底光彩尽敛其后。

祁疏星以扇遮面，无法凭借唇形判断他所言何物。

晏长生环臂胸前，偏身依靠窗侧：“倒是奇怪，这祁疏星身上怎地携有一片阙阙的残魂。”

啻毓闻言，颇为讶异地瞧往晏长生，复又望向身后端坐椅上神色淡然的临星阙，而后迈步上前按过窗槛，蠢蠢欲动道：“那我这便下去把人给抓上来？”

晏长生劈手薅住他雪白毛绒的尾巴，制止了正欲就此跳窗的大狐狸：“你不想做生意啦？那可是奉天宗的少宗主。况且附着人身的残魂，须用轮回镜才能将之渡回呢。”

啻毓短促地轻噢一声，转而与她一道视往楼下。

祁疏星收起折扇转身回舆，九儿亦牵缰坐下，马车摇晃着驶动，主仆二人的身形随之渐远，旋即没入车水马龙，再不见踪影。

“怪我，倘若我们早些回北域，星阙的魂魄今日便可补齐。”大狐狸颇显失落，惯常骄傲耸立的双耳亦软绵绵地塌下。

“怪你做甚么，若是按照原计划早早回了北域，那么今日便会错过祁疏星，至少现在我们已有目标，总胜过漫无目的地满玄真的找。”晏长生揉了揉他温软的狐耳，轻声安抚道，“待轮回镜修好，再去寻祁疏星也不迟。”

既已送走祁少宗主，那么修复轮回镜一事也应提上日程了。

三人所乘的，是烛龙君早早便派来云间海接人的毕方蛟车，脚程要比啻毓自己的金乌车要快上不少。

车厢虽小，却五脏俱全，软塌、桌椅、书柜、茶具一应俱全。

啻毓懒洋洋地卧于榻上，手握一把玉齿金梳，仔细地抱尾梳毛。

晏长生偏身靠于临星阙肩侧，修长指节寸寸抚过镜上裂璺，思绪亦渐渐飘远。

临星阙凡体消亡多年，魂魄亦残缺不全，她曾凭借残魂所呈之像，塑出一副与之生前无二的人形傀儡，作为纳魂容器。

仅有一魄的临星阙确实也如傀儡一般，只懂得机械地遵照指令行动，后来以轮回镜几番修补、渡魂，才终于渐生神志，迄今为止，他的记忆与魂魄已趋于完整。

晏长生于幽冥涧中储有数片残魂，却如何也无法融入临星阙体内，直至轮回镜被相斥的残魂震得碎裂之际，她才惊觉问题所在——临星阙缺失了至关重要的一片魂魄。

薄帘翻飞不止，一缕飞雪钻入舆内，飘飘然落于晏长生鼻尖，倏地绽开丝丝凉意，亦将她从万千思绪中拉扯而出。

她下意识地收拢五指，而后缓缓起身，偏眸望向那面如裙舒卷的幔帘，依稀可见外间糅合于大片苍蓝之中的几抹雪色。

北域，到了。

舆外狂风呼啸，雪幕飞扑而来，又于蛟龙低啸间，悉数融为雪水，旋即腾作团团白气逸散不见。

峻宇雕墙的华美宫阙依山势而建，亭台楼阁错落其上，长廊宛若翡翠玉带缠绕过料峭石壁，而金碧荧煌的衔日主宫便坐落于山峰之上。

蛟龙越过连绵山脉，于衔日山上盘旋数圈，而后稳稳降落地面。

啻毓猛地推门，风雪扑面而来，将他方才戴好的毛领兜帽蓦然吹落，雪白狐耳就此弹出，亦能清晰窥见他佩于右耳耳根上的银托青金石，他眨了眨眸，第一眼便将立于不远处的烛龙君尽收瞳底。

烛龙君玄发半披，色泽清透的血红琥珀托入金龙之中，明晃晃地钉于左耳耳垂，恰与啻毓耳上青金石对应，他便如此定定地立于风雪之中，金黄竖瞳清晰地映出啻毓的模样。

啻毓与他目光相接，短暂一眼竟似已过万年，他蓦地绽开一抹笑，眉眼微弯笑得极为漂亮，旋即轻盈地一步跃下毕方蛟车，踏过皑皑白雪径直奔往烛龙君身前。

烛龙君难得扬起一点笑意，乘势张臂将飞扑而来的大狐狸接入怀中，随即低头于他颈间轻嗅几下，又以掌心护住他受冻的雪白狐耳，指下触感毛绒而绵软，手感极佳。

晏长生适才披起厚重的御寒披风，由临星阙搀扶着步下车舆，就瞧见相拥于风雪之中的二人，她还未来得及感慨一番爱情的绝妙，便见烛龙君忽然皮笑肉不笑地将啻毓的狐狸耳朵狠狠掐入掌心。

烛龙君微微眯眼，似笑非笑：“一股胭脂水粉味儿，小浪蹄子又去哪儿骚了，嗯？”

啻毓双耳虽疼得厉害，面上却仍然笑意不改：“去花魁姐姐的闺房里骚了。”

烛龙君眉心一蹙，开口便欲斥骂：“啻毓你……”

却听得啾地一声轻响，啻毓踮足于他唇角印下一吻，旋即瞧着他愣怔的模样粲然一笑：“但心里想的是你。”

烛龙君面色微缓，掐于他耳上的双手猝地松开，转而往下将他细窄的腰肢揽入怀中。

啻毓得了颜色开染坊，笑嘻嘻道：“我就知道已烛哥哥最好啦。”

烛龙君呵呵冷笑，隔着披风狠狠掐了一把他柔软蓬松的大尾巴，啻毓面上笑容霎时僵硬，被抓住命运的尾巴后瞬间老实不少。

“吾听毓儿提起过轮回镜的事情。”烛龙君抬首视往晏长生，随后偏眸看过缀于旁侧的临星阙，缓声又道，“都随吾来罢。”

茫茫大雪中，四人先后行入衔日宫，甫一穿越宫门，便再无直逼面门的刺骨寒风，俱被阵法结界隔绝于外。

衔日宫内极尽奢华，廊中五步一盏长明宫灯，十步一枚绝品夜明珠，铸器室内更是金碧辉煌，小到瓶瓶罐罐，大到炼器炉鼎，皆非凡品，又有无数金银瓷器点缀其间，俱是些前朝古董。

“我就是在这里炼出的雀铃。”啻毓倏然脱离烛龙君的怀抱，转而紧密地挨往晏长生身侧，小声同她道，“还在这儿把那九头红毛鸡给剖了……！”

那厢烛龙君已佩上金丝单片镜，一面调试案上九珠明灯，一面抬眸与晏长生道：“长生，将轮回镜递予吾瞧瞧。”

晏长生自广袖间取出一面裂璺遍布的铜镜，而后步上前去将之交予他掌中。

烛龙君托镜简单瞧过几眼，又以指腹仔细摩挲过镜上裂痕，稳声道：“不难修，但需要时间。”

她闻言暗自松气，面上笑容端庄，嗓音亦温和如水：“我不着急的，能修好便好，那便辛苦烛龙君了。”

北域风雪深厚，辨不清时光飞逝，而那对行色匆匆的主仆，早已回转过青沽奉天宗，取回一样以麻布层层包裹的物什，旋即毫不含糊地启程直赴栖桐门。

澧州天气不好，已断断续续地飘了一日雨，直至深夜也未能消停，尽管如此，却依然可以嗅见弥漫山间的刺鼻焦臭。

九儿提灯在前，祁疏星则不紧不慢地缀于她后头，浅金灵流色泽温润，柔和地包裹二人周身，将冰冷秋雨悉数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