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2)
梧桐山俨然沦为一片死地,门内上下漆黑一片,处处皆弥散着沉郁死气。
借着九儿手中灯笼的光明,二人飞步绕开地上面目全非的死尸,径直步往栖桐主殿。
昔日华美的主殿已被烧灼得残破不堪,绘满金凰的穹隆坍塌在地,凤凰神像亦歪斜地靠往横梁,长翅顽强地支撑起小片屋顶,这才不至于令他们二人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
夜明珠破碎在地,忽明忽灭地扑闪着,倒也勉强将殿内阴暗驱散些许,九儿高举提于掌中的长明灯,暖光曳曳漾往四周,恰恰泄于旁侧低颅展翅的凤凰面上,雨水淅淅沥沥地自它眼眶滑落,竟似神鸟垂泪。
祁疏星不顾地上污水横流,旋即俯身蹲下,掌心灵光点点,幽蓝细丝渐渐凝作灯盏模样。
青蓝冷光骤然膨胀,瞬间将主殿照得亮堂,原本神色祥和的凤凰神像亦因此显得狰狞诡异。
九儿提灯徐徐靠近祁疏星,面上略显不安:“少宗主,你当真要用它么?”
他却并未抬头,只轻飘飘地轻应一声,又道:“连云间海都不愿透露的事情,别处更不必多说,倒不若来问一问这里的当、事、人。”
祁疏星手捧魂灯,指间掐诀不断,将沉淀泥水之下的璨金碎光牵引而出,那缕残魂颤颤巍巍地飘往魂灯,带出连串荧惑似的浅淡光点。
他眸色忽而一暗,旋即曲指猛然抻往地下,直至大半条臂膀皆没入其中,才捕捞鱼虾般摆臂试探,随后猝地发力抽臂,竟是将一团轮廓不明的东西直接从地里拖了上来。
那条人影被揪扯得狠狠摔倒在地,他甚至未抬眸看清来人,便匆忙地就此跪下,大声求饶:“魔尊饶命……魔尊饶命啊!我不敢了!我不敢了!饶我一命罢!”
九儿被此人的求饶声刺得双耳发疼,不由得扬高声音,张唇斥骂:“给我看清楚了,这里哪来的甚么魔尊!你可是死得连尸骨都凉透了,还求个屁的饶呀!”
祁疏星拂手燎过魂灯蓝火,而后抻手扼住那条魂灵的颈脖,将他从地上囫囵提起,待到终于瞧清了他的脸,才怪笑道:“哟,原是黎门主那。如此失礼,我还当是从哪儿溜进来的孤魂野鬼呢。”
这亡魂正是栖桐门之主,黎归剑。
黎归剑神色怔怔,似乎还困顿于临死的记忆之中,眸间恐惧几乎化为实质,他连连摇头,口中呢喃不止:“夜纱铃,我、我……”
——夜纱铃,那不是传闻中能令人起死回生的法器吗!
祁疏星闻声眉心微跳,径直取了魂火转而毫不留情地拍往亡魂胸膛。
魂魄被点燃的炽烈灼痛清晰无比,黎归剑凄声哀叫着回神,也终于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可不就是那位看似温文尔雅的奉天宗少主祁疏星么!
他心如擂鼓,一时间脑内思绪万千,猜想过无数个祁疏星冒着被邪器反噬的风险,也要将自己魂魄揪出地面的理由。
黎归剑惊惧地瞪着那簇几乎要点到自己颈脖的幽蓝火焰,磕绊道:“祁少宗主,你怎会在此处?!你别……你将那火拿得离吾远些!”
魂灯乃上古鬼修大能所遗之器,被奉天宗捆了重重黄符,封印于藏书阁地底密室,魂灯不仅可以作为与亡魂交流的媒介,更能撕碎亡者魂魄,令之永世不得超生。
“黎门主认识我那么久,也该知晓我的手段。”祁疏星话说得轻巧,声息却阴恻恻的,仿佛那前来索命的厉鬼,“门主若是还想转世轮回,那便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祁少宗主请说!”黎归剑闻言欲哭无泪,他本该再于此处呆上一日,便可前往地府转世轮回,哪知半路竟杀出个祁疏星来,“若是有吾知晓的,吾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与其说是老相识,倒不若说是老冤家来得贴切。
这祁疏星可是自打容景行入他栖桐门之后,便年年不落地提着大箱小箱聘礼与容澜提亲,这不就是摆明了要在他黎门主的眼皮子底下挖人?
虽说容澜从未答应过,而他黎门主也没少从中抽取油水——这祁疏星,恐怕便是为那容澜而来!
“你方才所说的夜纱铃,是怎么一回事?”祁疏星微眯眼瞳,提着他的颈脖厉声逼问。
黎归剑闻声面上一时空白,而后干巴巴地回答道:“任何一个将死之人,都会想要那夜纱铃的罢!”
祁疏星静静地望着他,而后倏然扬起微笑:“真的?”
“自然是真的!”他急急答道。
祁疏星猝地泄出一气冷呿,随即笑意盈盈地将魂火重重按往他面颊。
幽蓝魂火方才舔上新鲜魂灵,便急不可耐地大口吞噬起来,霎时将他一侧面皮烧得溃烂模糊。
焰响与惨叫亦于此瞬混为一团。
祁疏星无奈喟叹,而后慢条斯理道:“何必呢,黎门主?您这都要去地府投胎重新为人了,难道你还想凭借一副魂灵模样,去夺阿澜的夜纱铃?”却于话尾处骤然加重声息。
黎归剑闻言瞳孔微震,也顾不得魂魄灼痛,满面惊恐地抬眸:“你——你都知道了?!”
魂灯猝然翻倒在地,骨碌碌地滚过泥水,落至九儿足边。
祁疏星目色赤红,双掌筋络暴突,紧紧扣住他的颈脖,淬着毒的字句依次自齿间迸出:“果然与阿澜有关是么?你这老东西对他做了甚么?”
黎归剑脑内登时空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被这小子诈了话。
祁疏星缓缓扯起唇角,森白齿锋暴露而出:“给我说实话,否则……我便一把魂火将你烧得干干净净,也算少去你转世重来之苦了。”
黎归剑满面颓败:“……祁少宗主何必同一条魂灵计较,吾说便是了。吾知道容澜有夜纱铃,便以此为把柄将他扣于门中,倘若他不愿乖乖留下,栖桐门便会将此事昭告天下,到时纵是他容景行再厉害,也敌不过全天下人……”
“……倘若,倘若吾没有觊觎那件法器,我栖桐门也不至于落得个被灭满门的下场。”他话音颤颤,魂光亦因激动而忽明忽灭。
祁疏星眸光微动:“甚么意思?”
“若不是吾觊觎那夜纱铃,便不会将容景行扣留下来,便也不会招惹上、招惹上那野杂种啊!”黎归剑悲声欲绝,“吾若是当初放他走变好了,栖桐门也就不会遭此灭顶之灾啊!”
祁疏星清楚从他口中听见“野杂种”三个宛若泣血的字,心脏由此砰然狂跳,手背青筋根根暴起,胸中亦乘势闪过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
“是谁?野杂种,是谁?你方才所求饶时所说的魔尊,又是谁?”他嗓音本便温和好听,若是特地将声息放得低缓,便像极了那善于以歌喉蛊惑人心的海域鲛人。
黎归剑闻声大笑,良久才平缓答道:“魔尊?魔尊就是那野杂种楚逐羲啊!”
祁疏星眸底冰凉一片,视往黎门主的眼神仿佛在看死人,立于旁侧的九儿闻言亦是满面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