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2)
“若是有朝一日,我堕入魔道,师尊会讨厌我吗?”
他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微微笑道:“……瞎想甚么呢,怎么可能。”
澧州的秋日向来干燥少雨。至少在楚逐羲的印象中,澧州虽湿润多雨,但秋天里却是不怎么落雨的。
夏末降下的一场瓢泼大雨将炎热一扫而空,紧跟而来的是整个秋季的干爽与清凉。
栖桐门中栽种的桂花树得了雨水的润泽,嫩黄小花乘势自叶间冒头,陆陆续续地缀满枝杈。等到十月份,梧桐山上的桂花便该悉数开齐了,花团簇拥着将绿叶层层掩盖,秋风清爽将桂香送得很远。
这金黄的花朵至多再在树枝上呆个十来日,只待十月上旬一过便要陆续凋谢,当枝桠上的翠叶被最后一缕凉风刮尽,楚逐羲最厌恶的冬天便该如期而至了。
师尊总会趁着这最后几日花期,带他一道去采摘些成色尚可的桂花,而这些玲珑小巧的璨金小花儿,也总能堆满他与师尊挎于臂弯间的小竹篮,清甜香气沾染衣上,需三两天才能彻底散尽。
师尊会将这些桂花制成蜜与酒,余下的部分便晾成干花贮藏入盒,无论是用作泡茶亦或制作菜肴,味道都极好。
这几日来天象异常,分明该是干燥清爽的天气,却忽而降下整夜暴雨,过后又淅淅沥沥地接连飘了数日小雨。
点缀枝头的金黄桂花本该再多开几日,却被突如其来的雨水打落在地,遭泥土与尘灰浸染成黑色。
青石路凹凸不平,雨水积攒坑洼之中,里头沉淀着薄薄的一层嫩黄花瓣,被雨水浸泡数日的桂花不复以往香甜,渐渐逸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
这日的天仍是飘着细小而密集的雨点,裹挟着丝缕沁骨寒意。
轮班清扫道路的栖桐弟子苦不堪言。
能接到这般琐碎任务的,显然也不是什么天赋异禀、家族显赫的弟子,更没有什么内门弟子作靠山,他们大多是些修为不高,连最低级的避雨咒都难以长久维持的外门弟子,只能简单地戴了斗笠、披了蓑衣,苦哈哈地抱着扫帚清理地上散发着细微恶臭的腐败残花。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弟子们纷纷抬头,转而循往声响来源。
身披华美衣裳的一行人,忽而自通往后山的道路徐徐行来,浅金灵力升腾而起,薄薄地笼罩在身,将冰冷的秋雨尽数隔绝。
门主黎归剑一袭雪色华服,宝相庄严地步于前头,他负手而行,雪白衣袂乘风曳曳。
他身后跟着几位掌权长老,又有数名内门弟子簇拥旁侧,人人皆神色严肃。
扫地弟子不敢多看,只偷偷瞄过几眼,便又匆忙地垂下头,不动声色地挪向道路两侧,让开一条宽阔的走道。
“师尊,师尊……?!”
深陷队伍中心的少年忽而剧烈挣扎起来,仿佛适才从梦里惊醒一般,他猛然抬头,双瞳几度偏转,不断地搜寻着那片略显清癯的影子。
绣有暗金纹路的雪白宗服在挣扎中变得凌乱,黑发被冷雨打湿,黏滑地贴于面颊。
少年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深紫瞳孔随之细细震颤,眼角几欲眦裂:“师……师尊——?!”
押着他的几位师兄毫无防备,猝不及防被他忽如其来的挣扎搡得身形一晃,他们眉峰紧蹙,低声呵斥过一声,随即凝起满掌灵力,钳紧他的手臂猛力往下压。
少年霎时被他们按得佝偻起腰身,脚下亦是一个踉跄,而后噗通踩入积着污水的坑洼之中。
黑灰水花裹挟着黯淡的桂花花瓣一同溅起,倏地扑了他半身,原本洁白的衣裳与靴子皆爬上暗色水纹,下摆亦紧紧地贴在他腿侧。
少年被密不透风地押于队列中间,跟随众人一步步地往栖桐门总坛而去,亦与道路两侧身披蓑衣的弟子们擦肩而过。
——楚逐羲,是楚逐羲!是景行师尊最疼爱的入室弟子!
空气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弥漫开来了,是血,是蜜糖,腥锈味之中夹杂入一丝诱人的香甜。
直至黎门主一行人渐行渐远,又彻底消失于远方地平线下,敷衍扫地的众弟子们这才齐齐抬头,他们互相对望一眼,人人眸中皆闪烁着好事的光芒。
他们抛下刚刚清扫过半的烂桂花,旋即蜂拥着围作一团,窸窸窣窣地小声议论起方才之事。
雨愈下愈大了,拢作一堆的花瓣被雨水冲散,重新铺满地面。
正如从肮脏腐烂之中催生的瘟疫,只一眨眼便乘着横流的污水,搭着腐臭的顺风,猝地传遍梧桐山上下。
楚逐羲堕魔一事人尽皆知。
后来此事又在人们口口相传中,衍生出十来个版本。栖桐门弟子最津津乐道、也是流传最广的那个版本,自然是——冰壶秋月的景行师尊大义灭亲,在得知入室弟子堕魔后,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楚逐羲交予黎归剑门主。
纵使被凉得透骨的雨水淋过一遭,楚逐羲脑内仍是混乱一片。半个多时辰前所发生的事情,一幕接着一幕,不断地浮动眼前,仿佛缠人的狗皮膏药,如何也无法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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