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2)
淅淅沥沥的秋雨之中,楚逐羲被押入地牢听候发落。
说是地牢,倒不若说是地下室更为贴切。
囚室面积不大,只一丈见方。牢房内仅置有几盏下下品的长明灯,灯光微弱如将死之萤,不足以照清整室。
他的四肢与颈脖俱被扣上数斤沉的玄铁枷环,又被五道囚仙索牵引着牢牢禁锢于墙前。
大抵是灵修人骨子里皆刻入了“惧魔”二字,于是重重枷锁之上便又镌满了暗金咒文,细密如嗅见甜腥的蚍蜉。
楚逐羲低垂着头颅跪坐墙前,脊骨佝偻战栗不止,于单薄衣料上撑起一道狰狞的痕迹。他紧紧攥着指节,骨骼因用力过猛而微微泛白,掌心亦浮起数钩透着血丝的殷红弯月,血管青筋齐齐暴起,纵横交错地顶起苍白的皮肤,恍若蛛网一般。
他适才堕魔不久,尚还不懂得如何操纵体内魔气,又被缚仙咒锁去了浑身修为,现下体内灵流凝涩不通,自然抵御不住来势汹汹的混沌魔息。
同时蕴于经脉之中的灵力与魔气水火不容,誓要分出个高低般在他体内横冲乱撞,撕裂般的剧痛阵阵涌起,又密密麻麻地爬满全身。
灯火化不开浓稠黏腻的黑暗,亦破不开囚室内死一样的寂静。
楚逐羲眼前白光翻涌,如同泛滥的潮水,一浪浪地推入眼眶。
疼痛麻木了四肢,亦模糊了意识。
他依稀从闪过的白光间窥见一道熟悉的影。
这一瞬间,仿佛连时间都凝滞了。
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了那一夜。
于是黑暗中猝然亮起一隅光明,他看见容澜挑着灯笼匆忙而来,发上零星沾染着几点白絮。
他听见窸窸窣窣的踏雪声,便连略显急促的呼吸都显得如此真实。
呼吸愈来愈急,也愈来愈近,直至温凉的气息洒落胸膛,滚落下一片湿润,才骤然将他拉扯回神。
没有由远及近的光明,亦没有踏雪而来的师尊,有的只是眼前昏暗而逼仄的囚室。
他怔怔地跪着一动也不动,恍若一尊毫无生息的苍白玉像。
微弱的脚步声自头顶而来。
楚逐羲耳尖忽地一动,胶于地面的目光总算游移开来,双眼亦逐渐汇起碎光。他激动地起身欲往前而去,却忘了颈脖与四肢皆扣着枷锁,他被玄铁链条拉扯得向后踉跄,旋即失去重心骤然跌倒在地,身体倏地伏下压出一声沉闷的重响。
他紧紧盯着嵌在石壁间的旋梯,也顾不得自皮肉而起的刺辣钝痛,手脚并用的从地面爬起,又试探性地出声唤道:“师、师尊——?!”
话音回荡于地底渐渐消弭,那道脚步声短暂地停顿过一瞬,很快便又再度响起,自上而下的转入梯间,久久不散。
不消多时,便有一位身着外门服饰的女弟子自石梯上翩然而来,她臂挽一只镂花食盒,小心翼翼地往前踱步,面上带着十足十的警惕。
楚逐羲眸底星光蓦地支离破碎,连带着人也颓然地倚着墙面瘫坐在地。
女弟子手脚麻利地将食盒拆开推至他面前,随即如避蛇蝎般向后弹开身子,而后提起裙角飞步地掉头离去。
她脚步声略显轻浮,一听便知修为不高。
楚逐羲不由得暗恼起自己来,他竟因一时心急而忘了倾听分辨,着实无用。
每日给他送膳食的女弟子来得准时,收掇碗碟、开盖布菜,动作麻利一气呵成,随后回收起旧食盒转身便走,整个过程不言不语,恍若一个断了舌头的哑巴。
黑暗与疼痛不断蚕食意识,好似连时光也无限延长,所幸自他被囚入此处起,便开始以刻“正”字来粗略计算时日,这才叫他未在混沌中迷失时间。
身侧墙面已完完整整地刻下六个“正”字,先前他被押入此处时,尚还只是十月上旬,如今竟已步入十一月份,每当石旋梯上传来动静,总会伴有一阵冷冽寒风,滚过层层石阶,倏地灌满囚室。
已是十一月初三,亦是他的生辰。
然而直至深夜,师尊都未曾出现,至此为止,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月。
楚逐羲冷眼望着那盏下乘长明灯,笼于灯罩之下的火焰忽闪忽闪地扭曲、跳跃,不多时便猝地熄灭了。
他忽而笑出声来,旋即抬拳狠狠砸于墙壁,玄铁枷环随之咣当乱响。
楚逐羲偏腕将铁环抵至墙面,在第六个“正”字旁,嗤地镌下一道深刻痕迹,结满血痂的苍白手腕旧伤再裂,猩红自裂口徐徐渗出,而后蜿蜒下数缕细长血线。
沉寂血脉中的暴戾几乎于一瞬之间苏醒,随后便抑制不住地疯狂膨胀。
时光飞逝如水,转眼已至腊月,而墙上的字迹却止步于六“正”又一横。
师尊始终不曾现身,竟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他终是控制不住自己日益沉郁的情绪,暴怒地掀翻了女弟子送来的吃食。
待到次日女弟子再来时,她也仅仅只是诧异地瞥过满地狼藉,旋即麻利地收拾干净地面,亦不曾将带来的东西放下,便一左一右地挎着两只竹篮,转身离开了。
已是深夜,他便如此端正地跪坐在地,闭目养神。
然而囚室上方却忽而传来一阵杂乱的步声,他心觉奇怪,却又立即释然——许是那弟子要将东西重新送来。
他仍阖着眼,一动不动。
“你们二人且在上头等着罢。”
清冷如泉的嗓音自头顶传来,顺着旋转而下的陡峭石梯淌入囚室,直直地撞在楚逐羲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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