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1/2)
参州隆冬,严寒难耐。
马车疾行于道,没入山影重重。
啻毓卷发高束,头顶兽耳与身后狐尾皆隐藏不见。他缓带轻裘地斜倚于铺垫了厚厚皮毛的座椅之上,指间捻着那枚常年佩戴的银凤青金石,只略微一偏头,便娴熟地将之佩上耳垂。
戴罢了耳钉,他又拧身去取盛装着蛇油膏的珐琅盒,将黏稠的乳白膏脂仔细地涂抹过面颊与指掌。
片刻之后,啻毓倾身向前,习惯性地牵过对面神游天外的楚逐羲,将指尖上沾着的莹白软膏悉数抹于他温热的腮旁。
见着他渐渐回神、目露诧异,啻毓才意识到什么似的微微蹙起双眉,狭长眼尾亦随之一跳,旋即将手中小盒抛进他怀中:“自己抹上,否则待会儿叫风吹裂了面皮,可别喊疼。”
末了他趴上窗槛,抬指捉起被风刮得噼啪作响的方帘,高声问道:“毛毛,还要多会儿才到啊?”风里夹了雪絮,迫得他微微眯了眼。
“快啦!”少女清越的嗓音自车前响起,她甩着马鞭道,“玄烛山脉是揽月庭的地界,重峦叠嶂的,有小半个参州大呢!若要上到揽月庭,还需爬玉镜峰九千台阶,我只能驾车将你们送至山脚下。”
山风呼啸,飞雪连天。
马车幢幢渐行渐缓,徐徐停于巍峨玉镜之下。
啻毓替楚逐羲理好了披风系带,又提起披于他襟后的厚大风帽,将他满头红发笼罩其中,连带着一双眼亦被遮去大半。
裹着棉袄的姑娘推开车门:“毓哥哥,有个道长候在外头,说是来接应楚尊主的。”
啻毓闻言颔首,拾着楚逐羲的步子下了车厢。
候于阶前的白衣道子身姿如松,及腰华发拘谨地束入冠内,平直鹊尾缀一道细长白绫,被风雪吹得曳曳轻摆。
道长循声望来,清丽绝尘的一张脸暴露无遗,不论五官亦或轮廓,皆觉眼熟无比,瞧着总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青年长眉舒展,似有霜雪含于其间,却偏偏生了双形似桃花的多情眼,纵使面上再如何冷漠,眸中亦隐隐藏有风情。
待到走近了,才发觉眼前人竟是七年前那时刻跟随萧白景身侧的少年道长温衡。
温衡衣袍缟白,半分纹路都无,衬得他双眼愈显赤红。
许是见他们行来,温衡微微颔首,又侧身作出邀请的姿态:“在下温衡,二位请随我来。”他嗓音喑哑,眼皮亦微微肿着,想来应是方才落过泪不久。
楚逐羲不动声色地别开目光,正欲迈步跟上温衡,却被立于自己侧后方的啻毓握住了手掌。
难得妖尊殿下着了一袭素雅衣裳,倒显得他昳丽的一张美人面孔愈发明艳灼人。
啻毓一步上前,正正地踏于覆有薄霜的石阶之上,五指仍紧紧扣着他的掌,又斜来一眼与他道:“山上雪大,仔细着脚下。”
见着他们一前一后地跟来,温衡才冷冷回身,旋即利落地迈步沿阶而上,却在听清妖尊低沉的一句“牵紧我”时,倏然红了眼眶。
他蓦地抿紧嘴唇,单薄的肩膀绷得越发平直,只静默地引着二人上山。
陡峭的山道间便只余下沙沙的踏雪声。
九千阶上死水一潭,便连冷冽的雪气都好似凝固住了,沉缓地流淌于揽月庭内,涩涩的泛着苦味。
黑瓦常年覆雪,冰锥倒挂檐下,青石板间亦腻起厚厚乌霜。
一路行来,目力所及之处皆为苍白,天上地下仿佛只余下黑白二色,似连石隙间傲然探出的红梅亦显得罪过至极。
掌门遗蜕便停于论道台前,那里已聚集了许多揽月庭弟子,他们各个面色沉凝,双目也微微泛红。
年轻俊俏的新任庭主亦驻足于此。
他黑发高束,绾入长冠盘作椎髻样式,又分出一流马尾高高垂下,与绕过玉簪两侧的长绫两相映衬,繁复的一袭织银道袍穿戴于身,玉枝拂尘贴过小臂,搭入肘弯内侧。他神情漠然地静立于人群之外,端庄清贵得好似一尊和田玉像,仿佛世间悲欢皆难以沾染其身。
庭主忽而望来,琥珀色的眸中堪堪装入三人,目光却径直落于一头红发的楚逐羲身上,古井无波的一双杏眼内总算泛起圈圈涟漪。他稳步行来,飘然若仙:“想必……这位便是师伯之子了。我姓杨,揽月庭新任的掌门,倘若不介意的话,可称呼我为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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