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雨雪恨难裁(1/2)
“倾盖如故?”听到虞西敏这样的话,宋浴秋回过头来,不禁冷笑道,“这样的陈词滥调听着未免有些可笑。虞先生,你是豪门公子、是大律师,是上海滩上顶顶有声名的人物,随意同我这个小记者攀扯,只怕会有些跌份呢。”
他说着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虞西敏:“你应该不缺情人,但不要自作多情地以为人人都愿意做你的情人。”
说罢宋浴秋拉住门把手准备开门离开,留观室的门却被人敲响了。
宋浴秋顿了一下,沉声道:“谁?”
门外是个熟悉的声音:“你好,我是工人讲习所的助教,虞西敏虞先生是在这里吗?”
宋浴秋听出他是昨晚那个愣头青,虞西敏这时已从身后走来将门打开。
左净生没想到在这个屋里看到的又是昨晚的两个人,他连忙打招呼:“虞先生、宋先生,我是左净生,昨晚、呃,昨晚我们见过。”
宋浴秋听他的意思是来找虞西敏,于是便想越过人出去。这时他发现还有一个人站在左净生身侧,来人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气质儒雅,见到宋浴秋出来便颔首示意。
宋浴秋听到他上前一步,由左净生介绍道:“这是工人讲习所新来的助教林培森,本职工作是新华肥皂厂的会计。今晚本该由他配合虞先生讲课的,得知虞先生途中遇险,便随我一道来看望了。”
工人讲习所是工人纠察队成立后上海总工会组织另外发起的工人教育机构,由自发响应的社会各界人士利用业余时间向报名的工人扫盲普及并讲授政治、法律、医学等各方面的知识,帮助工人更好地理解自身的劳工权益、保护自身健康和安全,并为工人纠察队输送更多具备一定政治素养的队员。
国共两党均在上海开展活动,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中共与工人纠察队的壮大亦在各界注目之中。
宋浴秋追随明英,其本人对此刻中国政坛南北之争、国共此消彼长的态势并无多大兴趣,但因明英与国民党左派人士交往甚深,因此宋浴秋也会时常奉命关注国党内左右两派及中共在上海的动向。
今年春中山先生逝世,国民党内部左右两派分歧益深,右派反共之态日趋明显,租界当局亦有偏向,宋浴秋遂奉明英之令再次潜回上海。在工人组织与公共租界当局爆发大规模冲突以致大量流血事件发生后,明英便命宋浴秋暗杀涉事几位英租界官员,以明英个人的立场震慑英国方面。
第一个被杀的是爱福生,而后另有一位收受日商贿赂的西探被当街刺倒。这样的复仇行动虽解恨,但无疑引发了第三个目标督察长的警觉,以致宋浴秋的行动不得不另选方案再行筹备。
宋浴秋听到左净生介绍新华肥皂厂,知道这是一家华资全资工厂。以他的经验来说,这位林培森的身份或许并不那么简单。他无意探听这间屋子里即将发生的对话,却对虞西敏该如何游走各方感到好奇。
奉氏曾号为“北洋王”,几乎算是过去20年间中国最有权势的家族,但奉定初一死便分崩离析。奉汉章失去最钟爱的儿子后隐居北京极少露面。宋浴秋曾经想过杀了他,却又觉得这样一位做梦当太子当皇帝的投机小人失去了往日一切荣光、体会着门庭冷落无人问津的苦楚,亦如承受了软刀子割肉。
而虞西敏,亦或是真的活到了现在的奉溆意,会怎么选择自己的立场呢?
宋浴秋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回头扫了虞西敏一眼,却正与他四目相对。
虞西敏用受伤的右手提了提鼻梁上的金丝镜框,对左净生说:“今晚力救老妈妈的人是宋先生,我不过是路过。”
左净生立刻要来握宋浴秋的手。
宋浴秋下意识要躲,左净生却有股子蛮力,双手一把握住他的手用力晃动着:“宋先生,昨天真的很不好意思,您实在是位义士……”
宋浴秋被他晃得感觉自己脑浆都要摇匀了,于是猛地甩脱了他的手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又不是她儿子,无亲无故的你谢这么殷勤做什么?”
左净生被他呛得一懵,支吾道:“不、不是,我只是真的很想谢谢您、谢谢您两次救下这位老妈妈了。”
宋浴秋把他拽到一边自己要走,眼见着方蘅亦扶着奶妈匆忙走了过来。
宋浴秋一看此处宾客盈门,疑心要是待会儿虞西敏真有什么疫苗的不良反应,医生护士都挤不进来。
奶妈此时已知道了情况,忙拦着宋浴秋对白天的冷待道歉,并对宋虞二人千恩万谢。她腹部挨了重重的一脚,虞西敏为她承担了X光机的费用替她做了检查确认无虞,但她仍捂着腹部竭力支撑着。
虞西敏看这老妇人可怜,不由得劝告道:“方女士与您老人家感情甚笃,您若有不测,恐她往后无依。”
这话不知触及了老人哪里的心思,她垂下头低低道:“夫人早早去了,小姐是婆子一力奶大的,就如同我心头肉,是见不得她吃一点苦的……”
方蘅呜咽了一声,劝她不要再说。
奶妈抚着她的发顶,随后对虞西敏道:“虞律师,姑爷确实回来了吗?”
虞西敏点头,方蘅颤了颤。
方蘅的丈夫周鹤云在上海做了这么些年地产生意,黑白两道各有其根基。如今虽然家财俱散,上海滩上的面子倒还有几分。方蘅不敢想象自己之后会面对什么,便抱紧了奶妈瑟瑟发抖。
虞西敏并不想插手他夫妻二人的事,却瞥见了奶妈在这一刻的神色变换。
这对情同母女的主仆告辞,左净生自告奋勇护送她们二人回圣心育婴堂,林培森见虞西敏无恙后便也提出一道陪同。
四个人离开,原本要走的宋浴秋却随后抵住门,对着用酒精棉擦拭右手手背的虞西敏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周老板的17号车牌是怎么到虞律师你手里的?”
他双手抱臂,像发现了极有意思的事情一样,歪着头打量镇定自若的虞西敏。
虞西敏抬手看了表面的时间,转而对他道:“今晚若叫宋先生请我吃一碗馄饨,能允吗?”
宋浴秋摇头:“过期不候,况且我的钱刚才也都花完了。”他依旧抵着门,对虞西敏道,“虞律师,我合理怀疑你趁火打劫。”
虞西敏将酒精棉丢入废物篓,走到宋浴秋身前道:“我公价购得,谈何趁火打劫?”
“是吗?‘赛文廷’是你的幸运数字吗?”宋浴秋越发兴趣盎然,坚持发问。
虞西敏摇头:“只是上海前20块车牌里唯一一块正在交易的车牌罢了。若要我自己选,我更喜欢6号,可惜对方不肯割爱。”
“为什么?”
虞西敏亦伸手抵住房门,靠近宋浴秋道:“我母亲姓陆,聊做纪念吧。”
他语气不像在开玩笑,宋浴秋一愣。
奉溆意的母亲闺名沈沅芷,其父沈庭芳曾任清廷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权重一时,遂与奉定初结成儿女亲家。沈沅芷自小在南京城中长大,时有美名“江左第一美人”,是位家世、才情、相貌皆无可挑剔的名门闺秀。
宋浴秋曾见过这位夫人一面。那时正值深雪隆冬,母亲领着他脚步一深一浅地往门庭高阔的奉府艰难行进。他远远望见那排覆盖着残雪的碧瓦红墙,握紧了母亲冰凉的手又一遍一遍地重复起母亲教他说的吉祥话,生怕自己忘了。
奉府门口的雪已被铲尽了,尽数堆到街巷拐角处等着人来拉走。宋浴秋跟着母亲走到雪堆前,忽然起了顽皮的心抬手打落下一小团雪。雪碴子溅开,没等宋浴秋反应过来,迎面就是一个耳刮子扇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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