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雨雪恨难裁(2/2)
他被扇得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地响,只能听到母亲时断时续的叫喊声。
过了一会儿,他眼前出现了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有下人上前稍稍掀起厚厚的幔帐一角,坐起来的宋浴秋看到了一个披着白狐裘的美丽妇人。
她就是奉溆意的母亲沈沅芷。
宋浴秋听到打他的下人仓皇地喊了一声“大少奶奶”,沈沅芷轻蹙着眉头用一种很是怜爱的神情望着宋浴秋道:“府里有这样的规矩吗?这样小的孩子你怎么忍心打?”
那下人连连告饶,沈沅芷轻咳了两声道:“照该罚的罚,再不许这样。”
原本抱着宋浴秋的母亲急忙上前去拜见,宋浴秋的头仍昏昏沉沉的,模模糊糊地听到沈沅芷对一旁探出半个脑袋的小男孩道:“咳嗽刚好,你就要调皮了吗?小心医生又要给你打针。”
宋浴秋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含糊地呢喃道:“娘,耳朵疼……”
母亲连忙搓了搓冻僵的手揉着他耳廓,他听到马车里那个小男孩的声音:“娘,耳朵疼。”
宋浴秋想:你骗人,你又没有被打,你的耳朵怎么会疼?还好你有娘疼,我也有娘疼。
这么多年过去,宋浴秋还记得那个风雪天,记得母亲揉着自己耳廓的感觉,也记得沈沅芷那个轻柔的声音和蹙眉的神态。
见宋浴秋难得愣住,虞西敏缓缓道:“怎么?很意外我提起自己的母亲吗?如你所知,我虞西敏的确是私生子,我母亲是身份不正的外室,但这不妨碍什么。”
他这样坦荡,倒叫宋浴秋无措起来,嘟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虞西敏再要靠近,宋浴秋却不许了,推了推他道:“你这样念着她,她自然是高兴的。”
虞西敏不再多说,宋浴秋眼神重又锐利起来,注视着他沉声道:“这一次,你决心不再管,是不是?”
虞西敏看着他,半晌之后道:“爱子情深,她不是母亲胜似母亲,我们都该体谅她。”
宋浴秋有些无力,松开手臂道:“她要怎么救她家小姐?”
虞西敏摇摇头:“方蘅亦有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该是我们局外人介入的了。”
他看了看覆着纱布的右手:“今日行侠义举,叫我自己都好生意外,可见见贤思齐,诚不我欺。”说完他又朝宋浴秋笑了笑,“倘若多遇到你几回,岂不有机会做当世荆轲、聂政?”
“你当义士侠客是那么好当的?”宋浴秋不假思索,随即上下打量了虞西敏一眼,撇撇嘴道,“哪个会戴眼镜?”
宋浴秋虽说着玩笑话,心里却还在想方蘅的事。
虞西敏晓得他此刻的心事,便道:“周鹤云只交代对付那个拆白党,对妻子绝口不提。所谓至亲至疏夫妻,这样亲密的两个人,纵是有再深的隔阂,也有外人不得而知的默契。人如孤舟,他们有两头离得近了,磕碰了倾覆了,还是齐头并进,都不是其他船上能操控的。”
宋浴秋听了他的话,对他笑道:“虞律师真会宽解人,那你又为什么要做这帮人断案的讼师呢?”
虞西敏摇摇头:“律师,而非讼师,我们在不同的司法体制下。我也不是帮人断案的,我只是帮助我的当事人申权,法槌在法官大人手中。”
宋浴秋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眉眼,点点头:“受教了。”
说完了想说的话,宋浴秋开门要走,虞西敏却也跟上。
“虞律师,你的留观时间还没到呢。”
“无妨,还欠着院长两根金条,不回去赶紧补上,剩下的两针可能就没有着落了。”虞西敏随口道。
宋浴秋停住脚步,总之他真的很难想象奉溆意会这样子同自己说话。
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虞先生,没有人和你说你根本不会说笑话吗?”
“现在有了。”虞西敏拍拍他的肩膀,“抱歉,我会努力幽默一些的。”
宋浴秋扯了扯嘴角,拧开肩头指了指他的手:“手指第一次警告。”
两个人分开两边走在医院的走廊上,走廊里传来他们的对话:
“你受伤了不会这样处理吗?”
“不会,区区破伤风算什么。”
第二天白天,琳达再次迎来了那位叫宋浴秋的年轻访客,不同的是这回是他一人前来。
宋浴秋礼貌地上门来取上次留下的素帕,琳达已洗干净折好,双手奉还给了宋浴秋:“不好意思,让你看到了我的眼泪。”
琳达努力说着中文,宋浴秋连连摇头:“不,我很理解夫人的心情。您很想念自己的孩子。”
琳达有些赧然:“是的,让你这样的年轻人安慰我,本该是我来代主爱你们这些孩子的。”
宋浴秋看着这个外国妇人,不由得想:主未必有,但母亲的爱却往往是真实的。
琳达是个平凡的女人,无辜的妇人,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
宋浴秋这样想着,稍坐了一会儿后便辞别了,这里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走在熙攘的大街上,他看了看夏末澄碧的天空,心中叹道:宋浴秋啊宋浴秋,为情所累如何能好?你放弃接近琳达,那就又得换个法子杀白璀琳那个英国佬了。
分明是暖风吹拂的夏末,他置身人流如织的大街,却仿佛回到了那个深冬寂静的奉府前。母亲粗糙的手揉搓着他被冻伤的耳廓和耳垂,揉搓着他被打得红肿的脸蛋,喃喃地在他耳边道:“小秋儿,要好起来了,善心的大少奶奶收留我们了。”
那个小男孩的声音又出现在他耳畔:“娘,他们好可怜,是乞丐吗?”
宋浴秋回想到这里忽然笑了笑,他走到路边乞丐身旁,掏出那块素帕包上几枚铜元扔进了摆在前头的破碗里。
他早已不是好人,却不想作自己都鄙弃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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