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难尽不平事（1/2）

这一吻之后，两个人皆是一滞。

虞西敏的唇瓣重又落到那柔软的耳边，他抬手按住宋浴秋的脖颈，摩挲着指下冰凉的肌肤久久不愿放开。

宋浴秋感受着他的唇吻过自己耳廓，心神一凛，在神志终于清明后他猛地扣住虞西敏，咬牙道：“留你两句遗言。”

虞西敏垂眸瞥见了在自己颈间横着的寒铁，而后抬眼看向宋浴秋，缓缓道：“你是恨我‘吻’你，还是恨‘我’吻你？”他前后两句重音有差。宋浴秋注视着眼前这张面孔，不禁冷笑道：“我是讨厌，讨厌看到你出现在我身边。你这样肆无忌惮地随意出现，我就只会想……”他另一只手张开，嘴里模拟出鲜血飙溅的声音，“让你消失。”

他手握的刀刃已经在虞西敏脖颈上压上细细的血痕。虞西敏却在这时忽然道：“我消失了，另一个人就会出现吗？”

“那个你恨得深入骨髓铭记于心的人，就会出现吗？”

宋浴秋看着他平静地望向自己说出这些话来，心中竟生出三分无力来。自己究竟因何迁怒，因何骤起杀心，因何踟蹰不前？

在两个人对峙之际，宋浴秋忽然收回袖中刀，然后舔舐过虞西敏颈间鲜血，用染血的唇瓣吻向他，让那股血腥的气味萦绕在二人鼻息、唇齿之间。

深深的一吻过后，宋浴秋松开虞西敏，看着他略显失神的神情得意地笑了，轻快地说道：“不管你犯什么癔症，你只是想得到我，是吗？”

宋浴秋退后一步，用手背拭去唇瓣的残血，笑得越发张扬：“可惜了，虞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社会贤达，受困于如此不体面说不得的情里，岂不好叫人叹息？”他边退边道，“真可惜，你这样轻易地喜欢我。”

虞西敏舔舐掉唇角的血沫，一边掏出手绢按压住颈间洇血的伤口，一边朝向宋浴秋走去。宋浴秋分明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对手，却仍旧不由自主地警惕着。

虞西敏低头看了眼染血的帕子，沉声道：“我的确喜欢你，从你和庄柯一道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在想，你似乎并不应该同他走在一起，和他一道同我打招呼。我总觉得，我们应该更熟稔一些。你心里或许也这么以为吧？”

“爱与恨都不是应该给予陌生人的情感，我们、不是陌生人。”虞西敏丢下手绢，上前要拉住宋浴秋。

宋浴秋看着他伤痕初初结痂的手背道：“同样的话何必要我说第二遍？何况这次我还送了你一个吻。”

虞西敏想起那日他们一同在留观室内的对话，抬手看了眼手背上的伤道：“其实仔细想来，我只有帮助过你、纵容过你，不曾为难你、得罪你。你却待左净生之流都比我亲近许多。今日若是我受困青帮之手，你会率徒众闯入救下我吗？”

宋浴秋笑道：“什么徒众？”

虞西敏转而问道：“小时候你生活在哪里？”

宋浴秋笑意骤敛，虞西敏好似全然忘了刚才被刀架在脖子上的险境，握起宋浴秋的手道：“有这样好的身手，从前很辛苦吧？”

宋浴秋向他摊开掌心，注视着他缓缓道：“你看我手指上的老茧，猜得到这是多少年的童子功吗？”

杀手这样子袒露是件极为危险的事。可宋浴秋在这昏暗的巷口，目光所及虽近，想起的却是悠远的往事。

“你看我手指上的老茧，猜得到是多少年的童子功？”奉公馆里流水渐渐，宋晓泉在奉溆意打造的曲水之前刚弹完一篇《珍珠衫》的唱段。

《珍珠衫》讲的是商人蒋兴哥和妻子王三巧破镜重圆的故事，宋晓泉会模仿戏中数人唱腔，故而奉溆意虽然不喜欢这个故事，却爱看他变换唱腔惟妙惟肖的生动模样。

这一篇唱完，奉溆意从曲水中接出一盘冰镇的蜜瓜亲手端给宋晓泉。将近夏日，在庭院中唱了许久的宋晓泉正觉口干，便卸了指套去捧蜜瓜碗来舀着吃。奉溆意笑道：“你辛苦半日，我喂你好不好？”

宋晓泉便坐倒在地，捋起袖子露出白皙的臂膀，叉腰道：“那我要勺子剜成球样的，一口吞一个。”

奉溆意照做，他便只张着嘴接奉溆意剜来的蜜瓜球，最后干脆捧起瓷碗将碗底的蜜瓜汁喝尽方觉解了渴，然后十分自然地把空碗递还给奉溆意。奉溆意好笑地接过再让下人拿走，佯装数落道：“你倒是比我更像富贵命，使唤起我来毫不手软。”

宋晓泉乜他一眼，不悦道：“我唱了这么久的曲，弹了这么久的琵琶，你来替我我就给你掏瓜球吃。”说着他张开手在奉溆意面前挥了挥，问了他前面的话。

“多辛苦，多受累！如今你留我在身边，还不舍得待我好些？”宋晓泉顽皮地张手按住奉溆意双颊，用长着厚茧的指腹用力地揉搓着奉溆意的脸，咯咯笑道，“喏，你看看我有多苦！”

他肆意玩闹着，却是因为此前有人有意无意地和奉溆意说起他的身形像有功夫在身，他便干脆主动揭开这个话茬。

奉溆意被他闹得哭笑不得，好不容易将他的手扒拉下来，却是握到了手边密密轻吻着：“好了好了，晓泉受苦了，以后不叫你弹不叫你唱了。”

那时候他已经在筹划杀奉溆意，看着奉溆意亲吻自己手指的模样，心中却在想：我确实不会再为你弹唱了。

昨日重现，宋浴秋看着握着自己的手端详的虞西敏，不由得暗想，或许假以时日这个人也会死在自己手里。

他忽有些意兴阑珊，争锋斗狠的心歇了，抽回自己的手道：“不许再过来和我勾勾搭搭，我虽耍了一辈子刀，可保不齐有失手的时候。”

他转身要走，虞西敏开口道：“你应当同庄柯分手了。”

宋浴秋定住脚步，回头恶狠狠道：“闭嘴！”他忽然想到了，怒斥道，“今晚分明庄柯和朱小姐都在，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虞西敏用手揩去颈间残留的血迹，慢慢向外走道：“告诉你你会怎么样？寻他们帮忙？还是放弃救左净生？你最后也会选择找我。”

“呸！”宋浴秋想到就想给他一脚，“只你最没用！倒是随时随地跟踪我来去的时候脚步知道快些。”

虞西敏走到他身前，面朝巷口之外，重又牵起他的手道：“逃跑的时候为什么要牵手？真是奇怪。”

宋浴秋正欲发作，抬眼看到远处一辆黄包车拉来，随后有个人迅速从车上跳下朝他们跑了过来。宋浴秋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不知道庄柯看见了没有。

虞西敏轻轻地“啧”了一声，似乎很遗憾。

庄柯跑到身前，虽意外虞西敏也在这里，但此时心中只挂念宋浴秋安危，着急上前察看。

今夜事毕，庄柯尚不清楚宋浴秋救的人是谁、那帮带走他们的人是谁，但也能大概想见宋浴秋不会那么单纯。他匆匆赶来，见到无事的宋浴秋后心中大定，便在那个瞬间决定不去刨根问底。每个人都会有秘密，他相信当自己和宋浴秋足够亲密后有些秘密也将不成为秘密，在此之前无须过分强求。

庄柯常自诩是天生的乐天派，由此可见一斑。

宋浴秋看他急得额头发汗，连忙宽慰道：“我没事，你看，完好无缺。”

庄柯看他抖了抖四肢无所谓的模样，不禁道：“那些青帮混混有恃无恐，你千万小心。”

宋浴秋故作苦恼道：“哎，为了朋友总要冒险一下，以后一定绕着他们走。”

庄柯拉住他手道：“下回还有什么事喊我一道，我学过西洋搏击……”

宋浴秋噗嗤笑了出来，拍拍他的发顶道：“晓得了，以后再有打架喊上你。”说着他瞥向虞西敏，皮笑肉不笑道，“虞先生也要进去坐坐吗？”

虞西敏看向庄柯，颔首道：“将近十二点了，你再不回家的话恐怕令堂要担心了。我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