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凝血散今谁是(1/2)
当天虞西敏便前往法租界巡捕房下辖的拘禁所,花三块银元买通巡捕见到了昨夜已被刑讯的林培森。
两人曾在仁济医院有过一面之缘,受刑后的林培森精神尚可,认出虞西敏后点头示意,显然他也辗转得到了消息。
林培森拖着镣铐走近铁栅,勉力支撑着自己向虞西敏道谢。
虞西敏观察了一下他的伤势,确认暂无大碍后便开始交代上庭事宜。
法租界的会审公廨宣布明日就要开庭,昨夜又是突击审讯,几乎是不给营救以时间。虞西敏知道林培森需严守组织纪律,不能轻易相告身份,便只问了一个问题:
“留下证据了吗?”
他这一问,林培森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回道:“当时已逃脱不能,净生将我所携尽数带走,应当没有留有证据。”
巡捕逮捕他的罪名是“意图推翻政府”,但关键性的党刊、印信这些证据都不曾在他身上搜到,左净生把手枪带走也是为了不让巡捕以危险分子的名义特决林培森。
虞西敏点头:“既如此,上庭之后务必什么都不要说。”
林培森应允,虞西敏看他手臂上露出道道血痕,心知今日或许还有刑讯,只能嘱咐道:“请您签署一份委托书,委托我担任您的辩护律师。明日庭后我会援引刑事诉讼法条例,要求法庭将您责付我带走。如若成功,您不必再呆在拘禁所,一应后果自有我来承担。”
林培森心知虞西敏是担心自己在拘禁所内受折磨,便道:“虞律师涉险为我辩护,已然感激不尽。鞭笞拷打难损我意志,他们也不敢轻易将我折磨致死。虞律师实在不必冒此风险。”
虞西敏不再多说,道了一声“小心”后拿着委托书离开了。
宋浴秋已在车上等候多时,看着虞西敏提着皮包面色凝重地自拘禁所走出,便急忙跳下车迎上,问道:“人怎么样了?”
虞西敏看他一脸急切,斟酌了一番回道:“受了刑,不过神志清醒、身体状况尚可。”
宋浴秋想到那天在医院见到的林培森,以及当时拼命与他握手的左净生,感慨道:“左净生跑得很快,如果只为逃命,他应当走得脱。”他想了想又问,“既然林培森身份特殊,你会不会有危险?””
虞西敏发动车子,说道:“我说过,我是替当事人申权的律师。不管他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亦或是无党派人士、无政府主义者等种种,都不能左右我为当事人服务、维护当事人权益的立场。如有加害我,那请宋记者为我好好写一版头条替我伸冤吧。”
宋浴秋眉头一紧,昔日的一鳞片爪浮现。他不大愉快,嘟囔道:“《晨光报》尚不够格,虞律师要上就上《申报》头条。”
虞西敏笑笑:“我无意出尽整个上海滩的风头,只想看你笔下会如何写我。”这么说着,他不禁道,“你若对我好奇想约专访,实则随时都可以,不必迂回去问。”
宋浴秋不想搭这个话,第一时间确认林培森暂时安全后他翻开已经看了好几遍的今日《申报》,上面正有关于昨天左净生身亡、林培森被捕的报道。他指着油墨印的字道:“《申报》这篇用词激烈,不像平常的新闻报道。”
虞西敏瞥了一眼,说道:“是我联系报方刊登的这则报道。我收到消息,北洋政府意欲引渡林培森。而林案是必须留在法租界、留在上海审的。所以我借《申报》发声,各方自然也要忌惮民众的情绪。”
宋浴秋啪得合上报纸,似笑非笑道:“犹记得上回你盛赞我报,结果第一时间找的《申报》。虞律师口蜜而心不诚,我已了然了。”
虞西敏摇摇头:“甜言蜜语我会者甚少,若论心诚却是一等一的。”
宋浴秋将报纸折好塞进随身的挎包里,低头瞥见驾驶座下有一个盒子,他适才一直没发现,便一边问道:“北京想以什么名义引渡林培森,你知道吗?”一边随手弯腰把沉重的盒子硬扯了出来。
虞西敏发现他是手上一刻不得闲的人,心里暗自好笑,回道:“据说有人指证他是中共北方局执委,李守常的学生……”
宋浴秋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几摞红纸包裹着的现大洋和两根金条,码得整整齐齐。
“你车上为什么放这么多钱?”宋浴秋不假思索问道。
虞西敏看他似乎对林培森的身份并无多大兴趣,便止了话头,转而回道:“有人为林培森送来的律师费用。”
宋浴秋数了数大概价值八百元左右,不禁咋舌。他从前只知虞西敏收费较高,没想到这厮的收费这样高。
虞西敏自法国归国,在上海滩声名鹊起是因为替陆奎生的干爹、青帮理字辈大佬顾兆堂打赢了诉法租界公董局的案子。当初公董局强制顾兆堂迁让其名下朗星大戏院的地皮,顾兆堂十分不忿,在各方支持下决意要与洋人打官司。虞西敏的父亲虞润甫系上海总商会领袖,与顾兆堂素有交往,不仅支持他打官司,更举贤不避亲,推荐了归国不久的虞西敏担任他的代理律师。虞西敏是法国索邦大学法学院的高材生,一路将该案从法国总领事馆打到上诉法院——法国殖民地越南西贡法院,并最终协同顾兆堂等人一道前往巴黎,在终审法院巴黎大理院赢得了这桩案子。这是首例中国人告赢租界当局的案子,意义非凡。顾兆堂不仅保住了名下生意兴隆的“聚宝盆”朗星大戏院,更是一举“扬我国威”,在上海滩大大长脸,声势一时无两。与此同时,虞西敏也从初出茅庐的新人律师成为了上海滩声名遐迩的虞大律师。
这桩大案完结一年以后宋浴秋才回到上海,此前只是依稀听到过虞西敏其名,并未想到此人往后与自己的纠葛。宋浴秋只知道虞西敏是众多名流高官的座上宾,但这是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虞西敏的地位和财势。
宋浴秋想,奉溆意那十几年优游雍容的作派是投胎给的,那么虞西敏呢,大概投胎是一回事、自己的本事也是一回事。
他看着虞西敏专注的侧脸,清了清嗓子问道:“虞西敏,我有个问题问你,很认真地问。牛津大学政治学毕业,回国会做什么?”
虞西敏思忖了一番道:“牛津大学的政治学是该校相当出色的优势专业,据我所知目前很少录取外国人。如果中国人能前往深造,实属不易。我倒真没有这个专业毕业归国的朋友,想来多半会在大学任教吧。”他说完顿了顿,扭头问宋浴秋,“你想留学?”
宋浴秋闻言大笑道:“哈哈我?我英文很差,怎么去上洋人的课,还是牛津。”他忽然想到虞西敏出生在伦敦,十五岁前生活在伦敦,不由得好奇地问道,“牛津大学在牛津市,对不对?”
虞西敏察觉了他异常的好奇,沉声应了一句。
“那离伦敦远吗?你去过吗?”宋浴秋又问道。
虞西敏握紧了方向盘,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不知道我去没去过。”他看着那栋熟悉的洋房越来越近,一直到停下车后扭头对宋浴秋道,“事实上,当年我在德国接受过一场手术。因为麻醉剂量和失血过多的问题,差点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自此我缺失了一大部分记忆。”
宋浴秋呼吸渐滞,虞西敏注视着他,继续道:“这件事于我无益,我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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