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没有人比孙权更懂射虎,没有人比孙(2/2)
不及细思,刘惇继续出言:
“而最令臣不解者,在於北斗。
“璇璣玉衡,乃制衡四方之枢。
“今斗柄所指,虽依四时之序偏向东南,然其勺口之內,天枢、天璇二星光芒大盛,竟压其余五星,隱含杀伐之意……
“而勺口所向,非南,非东。
“却是隱隱指向北隅。”
“直指北隅?这是何意?太史丞不妨与朕明言。”孙权好奇心已经被撩拨了起来。
就连陆逊也抬起头,想看看这刘惇能讲出什么来。
只见刘惇正色道:
“综合诸般星象气运,臣反覆推演,此次吴蜀之爭,星移斗转,牵动天下气运。
“其最终显现,乃是……乃是『天子自南伐北,真命天子得胜』之兆。”
“天子自南伐北?”孙权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疑惑更甚几分。
“蜀在西南,朕在东南,唯曹魏在北。
“自南伐北…自南伐北…太史丞之意,莫非此次吴蜀之战,曹魏会插手其中,不使蜀人逞凶得势。
“而朕將挥师北上,趁魏蜀交战之时,克敌制胜?”
孙权听来,这自南伐北得胜的真命天子,自然是他大吴皇帝,倘曹魏当真介入其中,与蜀相爭,他大吴最终能挥师北上,收取襄樊,確也算是颇为理想的局面了。
刘惇面对孙权带著期盼的追问,並未直接肯定,再次垂首避开孙权灼热的目光,道:
“陛下,天象所示,乃王朝气运流转之大势。
“星孛起於南而指於北,斗柄勺口亦是北倾,皆指此番变局,自南伐北之机已显。”
就在这时,刘惇顿了顿,旋即风轻云淡道:
“臣闻,刘备起於幽州。”
此言一出,席间先是片刻寂静,旋即俱是面面相覷,又一个个恍然大悟之態。
“然也!”孙权抚掌而笑,脸上郁色真真切切散了许多,“刘玄德生於幽燕,正是北地!竖子刘禪虽生於荆楚,长於西蜀,溯其本源,仍是北人无疑!”
“太史丞深明天心,朕心甚慰!
“来,诸卿,且与朕满饮此杯!
“祝我大吴王师,早日克蜀制胜!”
“贺陛下!”
“祝大吴!”
席间眾人无论內心作何想法,此刻皆齐声应和,举杯共饮,气氛一时间诡异地热烈起来。
太史丞刘惇从容坐回席间,面不改色。
孙权贏了也就罢了,倘若孙权输了,今日之断流传后世,后世之人也能为他辩护,说他是为在孙权手底活命,不得已来了个『刘备刘禪生於幽燕』的说辞。
而一旦刘禪此战得胜,那他这番『天子自南伐北,真命天子得胜』的预言,能不流传千古,在蜀汉那边史书上记上一笔?
眾人满饮之后,孙权忽又看向刘惇身侧的太史郎赵达,思索一二后问道:
“太史郎精通九宫一算,能究天地微旨,应机立成。
“今日既论及天命气运,卿不妨就以这油江口的虎骨,再为朕推算一番,朕登此大位,御极天下,当有几年祚运?”
闻得此言,室中眾人目光瞬间聚於赵达身上。
赵达愣了愣,先是抬眼静静看了孙权片刻,隨后称唯,默默將案几上孙权赏赐的虎骨一一拾起,在掌中掂量了一下,眉头微蹙。
似是觉得这些算筹尚不足以承载帝王气运之重,他侧身向身旁的刘惇无声伸出一手。
都是神棍,谁不知道谁,刘惇当即会意,將自己案上那副更为粗壮些的虎骨也推了过去。
赵达將两副虎骨並置於案,不再看任何人,整个人沉浸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態,双手以一种独特的韵律拨动排列案上虎骨,时横时纵,勾勒九宫。
室中一时寂静下来。
徐盛、丁奉诸將屏息凝神,陆逊也將心思从適才刘惇『真命天子自南伐北』的说辞中抽离,关注赵达那装神弄鬼的表演。
竟是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赵达拨弄虎骨的手指才驀然停下,盯著最终定格的骨阵,又沉吟片刻,似在解读其中蕴含的天机。
在眾人已快有些不耐烦之际,他才终於抬头,面向孙权:
“回稟陛下。
“臣依九宫演算,循数理推究。
“昔前汉高祖皇帝,建元纪年,歷一纪有余,合十二年,今陛下坐断东南,开吴称尊,据臣推算,陛下御宇之年,当倍之。”
“倍之?”孙权一喜。
十二年倍之,便是二十四年。
他如今四十有七,再享国二十四年,寿数便是七十有一了。
能活到七十岁,且稳坐帝位如此之久的君王,岂不谓凤毛麟角?
“哈哈哈!好!好一个倍之!”孙权抚掌大笑,猛地举起刚刚斟满的酒觴,“太史郎神算!朕当与诸卿共享此祚,永镇大吴!”
御座之下一眾文武,无论心中是否真的信服这术数之言,此刻见孙权如此开怀,岂敢怠慢?
“陛下万岁!”
“天佑大吴!”
黄昏。
室中眾人兴尽离席。
除解烦督陈脩外,唯余陆逊、是仪、胡综三人留於官寺。
孙权这才对著陆逊问道:
“伯言,军中诸將多有求战,欲解夷陵之围者,不知伯言心中是何计较?”
陆逊思索再三,终於徐徐出言:
“陛下,欲断当下形势,当以三者析之,一曰天时,一曰地利,一曰人和。
“人和。
“一曰兵力。
“我大吴如今集结於江陵的兵力,已五万有余,另五万在北提防曹魏,义封在西陵仍手握八千。
“蜀人处处分兵,料蜀军东寇之卒不过四万上下。
“以我大吴六万对蜀人四万,则我大吴兵力胜之多矣。
“二论地利、天时。
“我大吴已完全退出了巫峡高山峻岭地带,將兵力难以展开的数百里山地留给了蜀军,此一利也。
“西陵、江陵水面开阔,水流平缓,更適合我大吴水师大船作战,而不適合蜀军小船作战,则我大吴水战又有一利,此二利也。
“蜀人粮道千里,江水暴虐。
“而我大吴粮道不过三百里,江水平缓,此三利也。
“至於天时。
“如今已近三月,江水已涨,一旦四月入夏,雨水大降,江水更是暴涨,四五丈不止,如是则大江天险终成。
“届时,必是蜀人粮道先难以为继,正如当年刘备。
“西陵城中粮草足撑至秋收,我大吴若能守到夏末秋初,则蜀人粮草已尽,可不战而自退也。”
孙权微微蹙眉。
不论刚才他如何相信所谓术数,却也清楚,打仗只能靠韜略粮草,真刀真枪。
而如陆逊所言,似乎所有的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大吴这边。
可真若如此,西线战事又怎会倾颓至此?!
陆逊这时候才变了语气,道:
“陛下,臣適才言,『人和』一曰兵力。
“我大吴如今之所以严防江陵,避战不爭,便在人和之二者,曰『人心士气』。
“蜀人连战连捷,锐气正盛,求胜心切。
“我大吴必欲胜之,除暂避蜀人锋芒別无他选,惟伺其懈怠之时,再集中兵力,寻机破敌,一如当年与刘备猇亭一战。”
孙权听到此处,终是頷首。
言及此处,陆逊嘆了一气,道:
“必要之时,就连夷陵亦可弃守,陛下可密令义封,倘若事不可济,輒弃守夷陵。”
“弃守夷陵?”孙权瞠目结舌,登时露出不悦不解之色。
陆逊似是未能察觉孙权脸上不悦,继续道:
“没错,弃守夷陵。
“只是…臣料想蜀军亦不会在此刻急攻夷陵,纵是急攻,亦不会在两月內便到事不可济的程度。
“趁这两个月时间,陛下当於江陵重新布置江防,稳三军士气,以逸待劳。
“一旦进入盛夏,酷暑时节,暑气逼人,蜀人不胜其苦,斗志必然涣散鬆懈,便失其势,此亦天时。
“届时,蜀人天时、地利、人和尽失,便该由我大吴向蜀人搅动反攻之势了。”
当年夷陵一战,正是因为天气过分炎热,到了连蜀人都难以抵抗的程度,才逼得刘备命水军舍舟转移到陆地上,把军营设於深山密林里,依傍溪涧,屯兵休整。
本来是准备等待到秋后天凉,再重新发动进攻,结果被陆逊趁机烧了一把大火。
陆逊不再出言。
孙权亦是斟酌损益。
江陵城。
徐盛、丁奉、贺达诸將结绊而出,欲往城外大营而去,却是在江陵城门內里不远处,见到了一个万万不该在此地出现的人物。
仓皇狼狈的朱然。
“车骑將军?!”徐盛猛地一愣,霎时汗流浹背。
而徐盛身周闻声见状的文武將校,无不心中大骇。
適才为孙权占卜天命的刘惇、赵达二人霎时面面相覷,赶忙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脚底抹了油似地迅速从一眾文武缝隙间溜走。
…
“江陵防务,朕便全权交给伯言了,至於义封那边,朕这几日会密遣死士往赴西陵,西陵能守便守,一旦事若不济……我等便遣一別部往西陵接应义封。”
陆逊与是仪、胡综三人留下与孙权继续聊了些什么,直到小半个时辰后才结伴而行,次第走出官寺,与孙权一一道別。
然而刚刚走出大门,在前三人却是不约而同俱是一惊。
只见已经结伴离开有半个时辰左右的留赞、徐盛、丁奉、贺达诸將俱是惊惶而返。
“怎么了?”陆逊第一个问道,心里已是莫名咯噔一下,陡然生出一种极坏的预感。
“上大將军!”
“不好了!夷陵!夷陵没了!”
徐盛大步上前,声音已然发颤。
而到了此时,陆逊才第一个发现,朱然、朱绩、骆秀几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此刻正跪在官寺外的大街之上。
陆逊身后。
孙权闻此,朝前挪了几步,来到陆逊身旁,望著大街上狼狈不堪、跪地伏首泣声不止的朱然朱义封,两股终於战战,眼前再次一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