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锄奸定策,边备严整(1/2)
第410章 锄奸定策,边备严整
二月的辽东,仍浸在彻骨的寒意里。
荒岭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只露出黑褐色的岩石棱角,像巨兽嶙峋的脊背。
冻土冻得比铁块还硬,一镐下去只能留下一道白痕。
路边的枯枝缀着残雪,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唯有松柏顶着苍翠,在风雪中倔强挺立。
辽阳府衙的大堂内。
地龙烧得正旺,将青砖地面烘得温热,却驱不散空气中的沉郁。
堂中三人分坐两侧,正是辽东权力中枢的“三驾马车”。
左侧首座上,熊廷弼身着绯袍,腰间悬着尚方剑。
他是辽东经略使,兼总督辽东军务与粮饷,赐封太子太师、东宁伯,是辽东军权的实际掌控者。
此刻他正捧着一份军报,眉头拧成了“川”字,。
军报上写着,上个月广宁卫的粮车遭劫,三十石军粮下落不明,护送的士兵只活下来两人,却都说不清劫匪的来历。
“又是粮车遭劫。”
熊廷弼将军报拍在案上,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去岁若不是后勤断绝,皇太极那家伙的项上人头,早就被我取来了!
如今倒好,粮道上的手脚还没查清,又出了这档子事!”
右侧坐着的辽东巡抚孙承宗,连忙放下手中的锦衣卫密报,温声劝慰:
“经略公息怒。粮道之事,锦衣卫与西厂已查了两月,想来很快便有结果。”
可此刻他的眉头也紧紧皱着,手中的密报上,密密麻麻写着“某参将与蒙古部落私通”“某同知克扣军粮”的条目,每一条都触目惊心。
坐在末位的杨涟,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坐镇辽东,主掌监察弹劾。
他手中也捧着一份密报,脸色比熊、孙二人更显沉重:
“经略公、孙抚台,你们看这份,去岁蒙古诸部南下时,竟真有人提前给建奴送了情报!”
三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怒火与忧虑。
去岁的辽东战局,本是一片大好。
熊廷弼率军将皇太极的建州女真逼至绝境,眼看便能彻底剿灭这心腹之患,可偏偏后院起火:
蒙古部落突然南下袭扰,截断了明军的粮道。
更有甚者,军中竟有将领私通蒙古、建奴,倒卖军器。
一连串的内耗,让明军错失了灭敌的良机。
“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说得一点没错。”
熊廷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
“内患不除,就算有再多的军饷、再精良的兵器,也平定不了辽东内乱!
建奴不可怕,可怕的是藏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的蛀虫!”
孙承宗点头附和:“经略公所言极是。如今锦衣卫与西厂的番子已摸底两月,那些隐在暗处的勾当,也该浮出水面了。”
他将手中的密报推到案中。
“你看,锦州卫的粮道劫案,背后牵扯着卫所的同知;私通蒙古的参将,竟是辽东将门的远亲。
还有给建奴送情报的,据说是广宁卫的一个典史,收了建奴的黄金!”
“更有甚者,有些官员借着‘安抚流民’的名义,将朝廷拨下的赈灾粮,一半都倒卖了出去,剩下的也掺了沙土,简直是罪该万死!”
堂内的空气愈发沉重。
三人都是久历官场的老臣,却也没想到辽东的内患竟如此严重。
从卫所将领到地方官员,从粮道到赈灾,几乎每一个环节都有蛀虫在啃食大明的根基。
若不彻底清查,别说剿灭建奴,怕是连辽东的疆域都要保不住。
熊廷弼猛地拔出腰间的尚方剑,他将剑刃重重拍在案上,声音里面满是杀气:
“如今观之,辽东的问题,积弊甚深,必须要彻底解决。
今日与二位碰头,便是要定下个章程。
即日起,以锦衣卫密报为凭,凡牵扯私通外敌、克扣军粮、倒卖军械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先拿后问!
尚方剑在此,谁敢阻拦,便是与建奴同罪!”
熊廷弼尚方剑拍案的余响还在大堂内回荡,孙承宗却缓缓起身,脸上有着担忧之色。
“经略公,辽东局势不比内地,这些官员将领盘根错节,有的是卫所世袭的将门,有的是朝中重臣的亲眷,如此强硬地‘先拿后问’,怕是会激起兵变啊!”
杨涟点头附和。
“孙抚台所言极是。
我与锦衣卫、西厂的番子耗时两月摸底,便是想把所有牵扯其中的贼首、党羽一一查清,避免打草惊蛇,好一锤定音将他们连根拔起。”
他语气里满是无奈,“若是能再给一月时间,定能把所有隐患都摸透,可如今,时间还是短了一些”
时间对他们来说,确实十分宝贵。
再过一月,辽东的冻土便会消融,草木将抽芽,到了对建奴发动春季攻势的最佳时机。
去年便是因内患未除,让即将到手的胜利付诸东流。
若是今年再重蹈覆辙,不仅皇太极会借机壮大,蒙古部落也可能再次倒向建奴,届时辽东的局势,将彻底失控。
“兵变?兵变!”
熊廷弼猛地站起身,眼中的怒火几乎要溢出来。
“他们吃着陛下的皇粮,拿着朝廷的军饷,守护的是大明的疆土,如今却私通外敌、克扣军粮,还有脸谈‘兵变’?”
他指着堂外,声音陡然拔高。
“本经略手底下的儿郎们,哪个不是在冰天雪地里守着边关,哪个不是盼着能肃清建奴、安稳度日?
真要是有人敢作乱,先不说本帅的尚方剑不答应,那些一心报国的将士,也绝不会容忍!”
他的目光落在杨涟身上,语气带着几分质问:
“都堂,你去年整顿蓟镇,面对的也是盘根错节的旧势力,那时你何等果决?
怎么到了辽东,反而变得如此犹豫?
尽早动手,才能赶在开春前肃清内患,若是耽误了剿灭建奴的时机,你我都担待不起!”
杨涟张了张嘴,却没反驳。
他知道熊廷弼说的是实情,可辽东的情况,远比蓟镇复杂得多。
一旁的孙承宗见气氛剑拔弩张,连忙上前打圆场。
“经略公息怒,杨都堂并非犹豫,只是深知辽东的积弊之深。
辽东镇与蓟镇不同,蓟镇在戚少保任上时,曾进行过彻底整顿,军纪、军制都有根基。
是故杨都堂去年前去整顿,虽有阻力,却能依托旧制推进。
可辽东镇,百余年来朝廷数次想整顿,都无疾而终,尤其是嘉靖十三年的那场兵变,更是让这里的规矩彻底坏了。”
这话让熊廷弼的怒火稍稍平息,他坐回椅上,示意孙承宗继续说。
孙承宗缓缓将旧事道来:
“嘉靖十三年,辽东巡抚吕经为革除弊政,推行了两项改革:
一是削减军户余丁的赋税,将原先三丁缴纳的赋税减为一丁,本是利民之举。
二是回收被将领私占的军马牧草地,想充实军田。
可他操之过急,又强征士兵修筑长城,加重了劳役负担,加上政策执行时官员层层盘剥,士兵们本就微薄的军饷还被拖欠,不满情绪渐渐积压。”
“更糟的是,监军宦官王纯因与吕经有私怨,竟编造了十一条罪状诬陷他,到处散播‘吕经苛待将士’的谣言,彻底激化了矛盾。”
孙承宗的声音沉了下去。
“最后,辽阳、广宁两地的士兵因欠饷与劳役压迫,发动了兵变。
乱兵冲入府衙,殴打官吏,烧毁均徭册籍,还把吕经囚禁起来,差点杀了他。”
“我大明起初想派兵剿灭,可这些乱兵占据关隘,难以攻下。
即便戡乱成功,也会损耗边军实力。
因辽东是抵御蒙古、女真的门户,若是边军损耗过大,外敌定会趁机入侵,最后只能选择招抚。”
孙承宗补充道,语气里满是无奈。
“朝廷派兵部官员前来安抚,不仅补发了拖欠的军饷,还赦免了所有参与兵变的士兵。
这一下,彻底助长了辽东边军的嚣张气焰。
他们发现,只要闹得够大,朝廷便不敢惩罚,从此军纪愈发涣散,官员将领也愈发肆无忌惮,私吞军饷、私通外敌的事情,成了常态。”
“所以,不是我等犹豫,而是辽东的水太深。”
“若是贸然动手,那些心怀不满的将领,定会借着‘嘉靖旧例’煽动士兵,到时候兵变一旦爆发,建奴再趁机来攻,我们腹背受敌,辽东就危险了。”
杨涟也点头道:“是故,在下建议,先从那些罪证确凿、根基不深的小官下手,杀鸡儆猴,同时继续搜集大头目的罪证。
等开春前的一个月,再集中力量抓捕首恶,那时将士们盼着剿灭建奴,军心可用,即便有人想作乱,也掀不起大浪。”
孙承宗的恳切劝说与杨涟的谨慎建议还萦绕在堂中,熊廷弼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抬手示意二人坐下,眼中的凝重渐渐被一种洞悉局势的锐利取代。
“二位所言虽有道理,可嘉靖年间的辽东,与如今的辽东,早已是天差地别。”
这话让孙承宗与杨涟皆是一愣,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熊廷弼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漫天飞雪,声音里多了几分感慨:
“嘉靖年间,军户为何会反?
是因为朝廷视他们的困苦为无物。
欠饷能拖三年五载,冬日里连御寒的衣都凑不齐,军田被将领私占,家人连饱腹都难,这般绝境下,才会被逼着走上兵变之路。
可如今呢?
陛下登基以来,始终记挂着辽东军卒,去岁不仅一次性补足了历年拖欠的军饷,寒冬时还特意从内帑拨出银两,赶制了三万件衣送到边关。
便是寻常士兵立了小功,赏赐也从不克扣,直接送到他们家人手中。”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二人,语气愈发坚定:
“人心都是肉长的,陛下的恩威,早已刻在普通士卒的心里。
他们或许会对将领不满,却绝不会因这点不满就背弃陛下、发动兵变。
这一点,便是如今与嘉靖年间最根本的不同。”
“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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