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2)
便如此你来我往地转了好几个来回,这头临星阙的剑式不过慢了半步,那头的容澜便乘胜追击变被动为主动,倏然贴近对手面前,拧腰避开剑锋一刹,手中长笛亦直直地敲上他突兀的腕骨。
临星阙瞳孔猛然一缩,心道自己这手腕怕是不保,然而笛落手腕却不痛不痒,他惊异地抬眸,却听得身前人忽而出声。
“这里,反手握剑、抬腕向左,斜刺过来,便可拦住我。”他的声音仍旧平静无波。
然而话音方落,容澜便迅速抽身后退,旋即再度持笛攻来。
临星阙来不及思索,目光紧锁来人,依循方才所听照做,却仍是被长笛抵于侧腰。
“再来。”清冷的声音再度于耳侧响起,如泉漱石一般。
容澜收笛疾步后掠,复又攻往临星阙。
银光渗入眼底,长笛与利剑相碰,金石之声霎时自交接处倾泄而出,薄刃上亦清晰地倒映出他沉黑的一双眼。
“不错。”容澜赞赏颔首,手中玉笛如剑一挥,劲风卷过旁侧花树,窸窸窣窣地斩下无数粉红花瓣。
临星阙唇角微扬,长剑于掌中一转,随即再度前冲,气劲铺地而去将纷纷落英冲刷得漫天飞舞。
刚开始还只是脚步与挥剑之声,伴随着容澜的指导与纠正,他的剑亦不再挥空,精准地架住敌手攻来的每一式,
花雨之中一来一回、反复过招的二人动作愈发行云流水,竟似双人舞一般,兵器交接声犹如古琴铮铮作响,确凿地垫于足下每一步。
时间如水流逝,围观的弟子亦换了一批又一批,其间祁疏星也闻讯而至。他悄悄混迹人群之中,目不转睛地窥往容澜,于旁侧观战许久,便又悄然离去,兴许是害怕被场中打得正酣的二人发觉。
太阳逐渐西沉,橘的、红的、紫的云片糅作一团,瞬时铺满天穹,璨金天光倾洒在地,将三两身影拉得极长。
再过不久,金光便会被浓黑取代,道旁庭灯亦被点灯弟子依次点亮。
于演武场上观战的弟子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仅剩的几个也在二人收止动作之际先后离去。
临星阙胸膛起伏不止,一面喘气一面重重靠往花树树干,颊边薄红未散,颈间亦热汗淋漓,他面上的冷漠早已褪去,眉目间只余下兴奋,待到气息渐稳才垂首望向蹲于旁侧的容澜。
“球球?”容澜抚过小兽柔软顺滑的皮毛,试图将睡得正香的猫儿唤醒,“球球,醒醒。”
玄猫球球迷糊地喵呜几声,而后摇摇晃晃地支起四肢,一头扎入容澜怀间,复又合上了绿莹莹的双眼。
临星阙见他抱着猫儿起身,连忙上前出声招呼:“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无需过多言语,只抬眸对视一眼,便已算是友人。
前往奉天公厨途中,临星阙从容澜口中得知,比之自己要小上两岁,竟才不过十八的年纪。
傍晚正是用膳的最佳时段,奉天宗公厨内来来往往的俱是弟子。
这厢容澜方才寻见空位坐下,不多时便见临星阙娴熟地托着一只烤得金黄酥脆的大烧鸡疾步而来,还顺道捎了只烤鹌鹑予球球。他特地端来一杯泡得微微泛黄的桂花茶,待到终于落座,才发觉新友正直勾勾地盯着桌上喷香的烧鸡,却并不动作。
临星阙端起饭碗,疑惑道:“怎么不吃?”
却见落座方桌对面的容澜满脸不可思议,他抿着唇似是在思考措辞,良久才诚恳发问:“你们宗门……还有饭吃?”
“……啊?”临星阙愕然自碗中抬头,“不吃饭,那吃甚么?”
“……师尊只给我吃辟谷丹。”容澜沉默半晌,缓声答道,“他说寻常膳食不够纯净,于修道之人百害无一利,所以从来不允许我吃。”
临星阙闻言傻眼——不吃饭,居然还那么能打!
“……辟谷丹那玩意能当饭吃?!”他重重放下手中碗筷,转而按住盘中烤鸡,大开大合地完美撕下整条鸡腿,随即递入容澜碗中,豪气冲天道,“吃鸡腿,哪有不纯净这种歪理的。”
容澜已许久不曾使用过筷子,修长五指笨拙执筷,几番动作下来倒也渐渐利索了。他徒手握住鸡腿,仿佛对敌一般缓缓蹙眉,瞧着那焦黄喷香的皮肉思忖许久,才缓缓张唇试探地咬下一口。
动物特有的油脂香于舌尖绽放,咸味流连唇齿之间,终于唤醒他尘封已久的味觉。
临星阙清楚瞧见容澜眸底泛起的细光,不知怎的心底竟油然生出一点儿为人兄长的错觉。他咽下口中饭菜,满面怜爱地将烤鸡一一撕开:“鸡腿与鸡翅膀是最好吃的,澜你试试看。”
容澜闻声,颇为讶异地抬头望去,便见他面色平淡,理直气壮答道:“挚友么,自然是要互相唤名字的。”
既有佳肴果腹,饭桌话题自然也是要有的。
临星阙便又谈起自己所听闻的,有关容澜肃清血海与死城的传言,譬如身披霞光天神降临、一步一生莲之类的。
“假的,没有那种东西。”容澜冷漠作答,“我是人,不是神也不是佛。”
“但肃清死城与血海总归是你做的没错罢?”临星阙问。
“……这倒确实是我做的。”容澜徐徐颔首,“不过真的没有甚么一步一生莲、仙光弥漫和血雾消散,那太玄乎了。”
临星阙就着鸡肉咽下最后一口饭:“那他们说的其实也没错。”
正慢条斯理啃着鸡翅膀的容澜,倒是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便挑眉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你想想,倘若你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老百姓,屋子隔壁还住了个动不动就要砍人的大恶霸,你搬不出去也叫不来人,只能天天担惊受怕地祈求上苍,保佑那恶霸不要来杀你。便在此刻,一个替天行道的大侠将恶霸杀了,那你觉不觉得眼前这个大侠身披仙光,还脚踏七彩祥云?”临星阙以帕子擦手,口中分析得头头是道。
容澜听罢,颇为认真地思忖片刻,由衷点头:“……这倒确实。”
球球吃光了鹌鹑,徒留骨架于盘上,转而轻盈跃下方桌,趴在主人身侧细细地舔舐爪子。
总算将撕好的烧鸡尽数塞入腹中,容澜捧起旁侧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桂花茶,轻啜入口。
清甜桂香漫过齿关,将残余舌尖的咸味与油腻悉数冲去,而后落入肚中,甜也就变成了暖。
——他很喜欢这个味道。
容澜一点点地抿着桂花茶,含在口中许久才缓缓咽下,甜味令他难以自已地感到开心,似乎心口也因此而暖。
临星阙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便让他坐着慢慢喝,旋即兀自起身,绕着偌大公厨溜达过一圈,回来时端于手中的盘里盛满了各式各样的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