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2）

若说灵力，玄真界内的灵力自然是最为充沛的，但他并不打算再冒险回去一趟。

先前身处玄真界时，他便时常感到似有危险逼近背心，携着强烈的威压自天顶而来，重重压过肩颈，迫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妖族的感知力一向敏锐，又本能地趋吉避凶，游意珑身为梅妖，亦不例外。

他甫一察觉异样，便毫不犹豫地选择回转魔界，直至踏入魔域境内，那种如芒在背的心惊胆战之感才渐渐消散。

“阿珑？”

游意珑闻声回神，强忍着咳嗽，接过韶宁递来的水和药一饮而下，随即乖乖窝回被褥之中。

“你好生歇息着，尊上传我过去一趟。”韶宁垂掌探了探他的体温，末了又替他掖好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

房中灯盏尽数熄灭，仅余一枚嵌于墙上的夜明珠，浅淡地逸出一弧柔和薄光，朦胧如月影。

困意即刻降临，眼皮随之渐渐沉重，游意珑迷糊地微阖着眸，几乎陷入绵软梦境，他眉梢忽而一跳，唇角亦缓缓翘起，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轻飘飘地坠往无边深眠。

他的嘴唇本便生得薄，如此微微抿起便愈发显得单薄，与他此人极为肖似。

而另一头，韶宁正亦步亦趋地缀于傀儡木偶身后。

那小人也就比成人的巴掌稍稍大些，虽说是傀儡，却也刻画出一副讨人喜爱的好样貌，身上亦着装有精致漂亮的小衣裳。

木偶将他引至一扇门前，稍稍侧身便顺势站往墙脚，见着他行入室内，才双手并用地阖拢门扉。

“……尊上？”韶宁试探道。

彼时楚逐羲正慵懒地斜倚于铺了软垫的罗汉床一侧，支臂撑起下巴，空闲的掌则握着一卷书册，心不在焉地缓慢下看，他面上无甚表情，直至听见门口传来动静，这才渐渐坐正身子。

“坐。”他言简意赅，而后随手将掌中书卷放至支于长榻中间的矮几之上。

韶宁轻轻应过一声，旋即飞步上前，乖巧地坐往罗汉床另一侧。

他开口便问：“你看见什么了？”

韶宁闻言一怔。

他近来一直忙着照看昏迷不醒的游意珑，尊上也不曾传他过来复命，便如此安安稳稳地度过两日，他几乎以为此事就要这般无声无息地翻篇了——毕竟若是要问，早该问了，又哪里会等那么久。

但他着实不曾想过，尊上居然杀了个回马枪。

韶宁实在拿捏不准他的态度，思忖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道：“尊上与容仙师……这两日来过得可还愉快？”

楚逐羲缄默无言，便如此定定地凝着他，又忽而垂睫嗤笑：“愉快？这两日，我与他过得确实愉快。”左右也是他装出来给人看的。

“——不过，”他徐徐抬眸，目光深沉地望入魑魅瞳色浅淡的眼，“我还是想知道你究竟看见了些甚么。”

韶宁被他瞧得一愣，心中亦霎时明了，方才升腾而起的顾虑也随之烟消云散。

“我看见，容仙师站在落了厚雪的竹林之中，身侧……还跟了一位模样生得极为俊俏的仙君。”他一面斟酌，一面迟缓吐字，生怕惹得稳坐身侧的尊上发怒。

楚逐羲面色如常，不咸不淡地接话道：“你还瞧见他二人边说边笑，依偎着共撑一伞。”

韶宁险些咬断自己的舌头，他惊愕地猛然抬首，却见对方的双眼深若寒潭，仿佛可以摄人心魄一般，背后不由得隐隐发毛。

楚逐羲似笑非笑道：“韶宁，你知不知道你心中所想的……其实全都一清二楚地写在脸上了？”

韶宁闻言大骇，旋即迅速自罗汉床上起身，随后咚地跪往地面，又倏地垂下头颅，动作干净而连贯，直至膝下跪实了，才惊觉自己竟冒了满背冷汗。

他压下藏于本能之中的恐惧，故作镇静道：“韶宁知错！但韶宁所说句句属实，不曾有过半字欺瞒！”

叩击声一下又一下地滚落桌沿，恍若催命鼓点。

楚逐羲喟叹道：“本座知你不敢欺瞒，既然选你去做，自是因为本座信得过你，这种事……莫要再有下次，你先退下罢。”

“……是。”韶宁应声而起，旋身便往门口行去。

伴随着吱呀门响，轻缓而绵长的呼吸忽然微微上扬，汇作一句携着森冷笑意的问。

身后人稀奇道：“……你若是选择编一个故事来诓我，说他二人卿卿我我、眉目传情，而后我勃然大怒，岂不更合你心意，也更对你有利一些？”

韶宁闻声，足下一滑险些跌出门外去，他丝毫不敢回头查看尊上的表情，只慌忙关上门，旋即跌跌撞撞地落荒而逃。

他骗不到楚逐羲，纵使故事编得天衣无缝。

他也没有那个胆子去欺骗楚逐羲，更不屑于做这等卑劣之事，来博取尊上的片刻垂怜。

直至远离那间茶室，韶宁才渐渐放缓脚步，呆愣愣地立于回廊间，他胸膛微微起伏着，又忽而福至心灵般猛然醒悟，所有一切皆清明了。

——尊上他……宁可选择信任一个下属，也不愿信任自己的心上人。

高兴归高兴，不信归不信，那些仇与恨，他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心里清明着呢。

思及此处，韶宁堪堪回神，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冷战。

有风忽起，穿廊而过，将炉烟蓦然荡散。

楚逐羲仍然端正坐于罗汉榻上，指节微曲一下下叩过桌几，面上虽含笑意，眸底却阴冷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