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飞过秋千去(1/2)
宋浴秋心神一震,下意识紧了紧手心。
虞西敏觑眼观察他的神情和反应,半晌缓缓道:“我记得你的声音,宋记者。”
宋浴秋笑了:“虞先生好厉害。”
“所以,你说的那个人是谁?”虞西敏依旧直奔主题。
宋浴秋注视着他,沉声道:“虞先生好奇这个做什么?你应该知道,你现在这样同我说话是很危险的。”
虞西敏摇头:“既然我不是他,为什么还要怕你会杀我?”
宋浴秋盯着他,两个人对那一夜嘉和弄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心知肚明。对视许久后,宋浴秋对虞西敏道:“一个仇人,所以我要杀了他。”
虞西敏蹙了蹙眉:“这么说,真的有个人长得很像我?”他似乎有些不悦的样子,推开车门下了车。
宋浴秋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自己,周遭有种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气息。
这位虞大律师站到他对面,凑近了对他说道:“宋先生,这样的脸是你真实的模样吗?”
宋浴秋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竟老实地点了点头。
虞西敏微微笑了笑:“那我算真正识得了宋先生,还请宋先生也记得我的模样,下回切勿弄错。”
宋浴秋看着他,实在无法从他此刻的神态举止中觅得一丝破绽。
虞西敏随即转身往车里走去,返回时拎着那包油糕:“庄先生落在我车里的,由宋先生代交吧。”
宋浴秋望向他拎着的那包油糕,忽然道:“虞西敏……”
“嗯?”虞西敏应道。
宋浴秋抬起眼帘:“饿不饿,我请你吃馄饨。”
虞西敏又往前送了送那包油糕,笑道:“不了,谢谢你的好意。”待宋浴秋接过,他便转身离开了。
车子启动,宋浴秋也没再看他,默默地坐回摊前,捞起了有些坨了的面。
第二天宋浴秋早起去上班,兜里装着用纸包好的两块油糕,热好了充作早饭。
虞西敏这样的留洋大少爷大概不会吃这种街头小吃,这油糕搁了一夜第二天就开始走油,是再不拿出手孝敬长辈的,代交什么?宋浴秋爱惜物力,自然得自己留着吃了,下回再补。
他坐上电车,这一班里却没有庄柯。宋浴秋猜想他昨晚应当陪同表姐和周夫人折腾到很晚,今天估计请了假。
从法租界到庄柯供职的英租界警务处距离不近,电车下来还要再步行二十多分钟。以往庄柯会提前一些出门,直到有一次迟到与宋浴秋坐上了同一辆电车,他才刻意地选择了这班,以图每天能和宋浴秋见面。
宋浴秋想到他那位干练爽利的表姐,气质如兰相貌端庄,同虞西敏相伴来到西餐厅,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宋浴秋之前就调查了虞西敏的婚配情况,得知他这个年纪仍是未婚,也不曾听说订立了婚约。按道理,像虞西敏这样的年纪多半是早已娶了一位家世相当的妻子的。宋浴秋只能猜测虞西敏私生子出身,高不成低不就。
不知道为什么,等想到这节,宋浴秋竟忍俊不禁。
当年奉溆意是炙手可热的“圣孙”时,京中名门淑媛和外省闺秀中不乏与之议亲者。但因为风云际会局势不明,奉溆意被遣出国、奉定初称帝失败,各家一时也没了结亲的打算。直到奉府的泼天财富落到了奉溆意手里,奉公馆中不知不觉多了一波一波往来的媒人。
有一次奉定初的一位部下携夫人来拜会奉溆意。此公已退军职,安心在天津做寓公,偶尔也替洋人做做掮客,暗中帮直系走私军火,捞得盆满钵满。他一向为人谦逊,给奉溆意的印象也很好,因此被奉为座上宾。他的夫人姓王,祖父、伯父都做过安徽巡抚,也算官宦世家。王夫人生得纤秀,举止投足很有江南女子的婉约风致,向奉溆意委婉道明来意时也是温柔恬淡的声气。原来她有个侄女年方十八,比奉溆意大一岁,去年中学毕业,至今一直处深闺之中安心随母亲学习管家。
奉溆意默默听着,王夫人打量着丈夫的神情继续道来,大意是说这位王小姐相貌、才学、性情都是极好的,父亲是芜湖师专的校长,母亲也系出名门工诗善画。
王夫人不是善言辞的人,但一方面丈夫嘱咐,另一方面看奉溆意确实是个极好的郎婿人选,因此此番说媒很是卖力,奉溆意都不忍打断这位夫人。
但王夫人的丈夫早已看出奉溆意无意,本就是上门一试,因此不做勉强,借故带着夫人告退了。
等人一走,奉溆意快步踏上楼梯,果然看到一个小人抱膝坐在楼梯转角处,躲在大花瓶后偷听了许久。
一见人上来,宋晓泉就抬起头来,捏着嗓子唱“小姐身靠栏杆观水面,见那池中戏水有两鸳鸯……”唱词没完,奉溆意便笑着将他抱起,慢慢走上楼梯道:“晓泉想同我鸳鸯戏水,我听明白了。”
宋晓泉像条活鱼一样不知不觉溜出了奉溆意的臂弯。他顺势又坐到了台阶上,仰望着奉溆意道:“奉公子要觅什么样的妻子呢?”
他问得坦荡,倒叫奉溆意不大舒服,便也撩起下摆坐到了台阶上,扭头问他:“你乐意我娶妻吗?”
宋晓泉睁大了眼睛,奉溆意连忙追问道:“乐意?”
宋晓泉随即笑弯了眼睛:“这岂是我乐不乐意的事情?方才听王夫人说起,那位小姐是很好的。但或许还不够般配我们奉氏珧华。”
奉溆意捏着他的双颊笑道:“再好也不成,若夫人进门,叫我们晓泉如何是好?”
宋晓泉歪着头道:“换一家弹唱……”话没说完,奉溆意便握着他的下巴亲了下去,许久以后才松开,哑着嗓子道:“不娶妻,要晓泉。”
说完这话,他重又站起身来,一手拉起宋晓泉,笑道:“况我如今偏居一隅,高不成低不就,只怕只有晓泉爱我。”
“只有晓泉爱我……”宋浴秋脑海中闪过这句话,不由得嗤笑了一下。
宋浴秋下电车步行到了报馆,总编姚李源照例还没到,主编邵闻天则雷打不动早一个小时坐到了位子上。
邵闻天不惑之年,小时候是乡中闻名的神童,十六岁中了秀才,俨然是一位文曲星下凡。可惜1905年清廷颁布上谕废除了科举,他的功名止步于秀才。他四年前经人推荐入职商务印书馆,参与中学教科书的编写。后来因为与上司发生龃龉,他几番腾挪后最终进了《晨光报》做主编。
宋浴秋比他晚来两个月,头一天上班就因为擦钢笔多用了两张纸被他训了。在邵闻天看来,总编姚李源是个不管事不懂行的东家眼线,手下这帮记者、美编、排版尽是不济事的年轻人。这位前清秀才能写会改,一手颜体雄浑刚劲,宋浴秋其实是很佩服这位读书人的,可惜邵主编很不喜他,总觉得他轻浮。
这会儿他坐在工位上吃油糕,一抬头就看到邵主编站到了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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